曲半『2』

叁·破枷

红绡没有想过会有这月下对酌的一夜,她以为,她和南宫珏之间,只会是兵戎相见。

阻住南宫珏而又不伤他性命,这并非易事,她也的确费尽心力。

她让迎亲队暗渡陈仓,并留下一小队人马布下那乔装诱敌的局。但她清楚,能够擒住南宫珏,并非自己布局精妙,而是因他执意夺人,自乱阵脚。

激他意者是南宫蝶,乱他心者,仍是南宫蝶,由此可见,南宫蝶在他心里是何等分量。

红绡对着手中酒杯,笑了一笑。——痴情多败事,执爱求不得。

但,为何她心底却有悲愁如月潮荡漾? 这样的痴与执,尽她一生,是否也能够拥有?

微微仰头,杯中酒一饮而尽。人言一醉解千愁,她自嘲地笑笑,像她这样一个孤儿何愁之有? 不是不知道,这世间她从来都是孑然一身的,却居然平白多了这些伤感。

不该有伤感悲愁,倒是真有些醉意了。

“我猜你一定不是北疆人。”半壶酒后,南宫珏静静望着她。

“嗯? "

“贺兰堡地处荒寒,那儿的人喜饮烈酒。你这是什么酒? 清淡而有果香。”

“是梅子酒。”

“苏地盛产杨梅,应是江南佳酿。”

“江南......不觉有一丝恍惚了。十载寒暑杳,怎不忆江南?

“好月好酒,红绡,可想听上一曲?”

南宫珏见她不语,便以眼神示意。

红绡见他腰间别着一支竹笛。是了,他擅吹笛。

她欣然颔首。虑想他双手不便,于是伸手将竹笛抽出,平放到他被缚的手中。

顷刻间,已有笛音起。

手指受牵制,并不能十分准确地开闭气孔,南宫珏干脆只以一手握笛,合眼凝神运气,另一手做悬空状。忽而,便有淡淡微光从指尖流泻,真气跃动在笛管的气孔之间,贴合着那音律,甚是奇异。

果真是那曲《忆江南》。

月明如斯,白梅轻绽,天地间俱是散不开的梅香。纷纷扬扬花瓣中,男子一身白衣,翩然迎风。红绡轻合双眼,任由这音律带自己陷落于旧梦之中。

忽而一个破音!眼前白影一闪,她倏地睁开眼,那笛音已隧影远去了。她反手一摸身侧,钥匙!

只一分神的工夫,南宫珏已飞身跃过院墙,红绡心下一震,手中半月钩紧了紧,足尖一个轻点,紧随着追了上去。南宫珏的轻功甚是了得,她并无十足把握可以追上,手指放到唇边打一个呼哨,此前那恍惚已来不及细想。

皎洁明月似垂落屋顶。屋顶上,两条人影一前一后疾奔。紧接着,数十条人影亦跟了上来,以极快的速度搭箭,顷刻,飞矢漫天。

南宫珏双手被缚,行动到底受制,躲避飞矢的瞬间,红绡已追到近前。一条红缎嗖地缠了上来,南宫珏方以嘴衔住将钥匙插入铁枷锁孔,那红缎竟直扑他后背空门。

他闪身急避,当的一声,钥匙却落在屋顶琉璃瓦上。再探身去摸,红绡的半月钩已照臂斜刺过来。

南宫珏大惊,一个矮身顺房檐翻滚而下。落地的瞬间,手臂一麻,鲜血飞溅,但手上已捡回钥匙。以铁枷照红绡面门虚晃一式,再转身时,铁枷咔一声,开了。


肆·踏月



月下的玉屏山庄一片静寂,静寂却为马嘶声打破。

虽然刚经历一场恶斗,臂上还有伤,但夏红绡已知拦他不住,并没再追上来。

南宫珏却是不会放弃 。“珏儿,不要追了。”南宫胜扶着手杖站在青石路中央,一脸黯然地摇头。

“请义父让路。”南宫珏勒了马缰,翻身落马。

“你追不上的,明日清晨,迎亲队就会过阳谷关,只这一夜,你插翅难及。”

“义父,到底为何? 小蝶是您亲生女儿,您不是不明白贺兰隽的狼子野心。”南宫珏眼中有痛,经过这许多天,他才终于有机会问出这句话。“珏儿,我知道你伤心,但义父的心,绝不会比你好受半分。”

南宫胜扶杖的手在颤抖,“可是小蝶只能嫁,整个玉屏山庄,如今只能靠她。”

“义父!

“贺兰堡和玉屏山庄定下盟约,小蝶一嫁,此后贺兰隽南下,绝不伤我玉屏山庄一分一毫。

珏儿,你喜欢小蝶,义父心里清楚,但江湖水深、刀剑无情。这些年,贺兰堡招纳多少武林中的奇人异士,甚至是那些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贺兰隽图的是什么?

当年他的父亲贺兰敬德,本也师从武学正宗,却因小过被逐出师门,无意间让幽离宫主人传授了武功,还娶了幽离宫主的爱女姬小环。那幽离宫地处荒寒,历代宫主都武功诡谲,对中原武林虎视眈眈,但数次南挑都未能得成,反遭各路英豪逐杀,到姬小环这一代,唯一的哥哥也命丧中原。这样世代累积的仇恨,岂有不报之理?

况且那贺兰敬德既已背负了欺世叛道的罪名,中原武林一定也容他不下,也就索性彻底入了魔道。

但贺兰敬德是个聪明人,他料想凭借一己之力不过以卵击石,所以从接手幽离宫以后,就另建贺兰堡。酒、肉、财、色,贺兰堡样样都有,要干戈大动,少的不外是人。

珏儿,如今的贺兰堡,人,也无需再多虑。你说义父该如何做,才能顾全我全庄上下数百号人性命,保全我玉屏山庄百年基业?”

“义父! 中原武林,您乃堂堂武学宗师,为武之道,也常言铁肩担道义,若连您也低头求和,贺兰隽岂不更是无所忌惮?

“珏儿,义父老了....如今这江湖能人四起,为名为利,血雨腥风,早已不是义父可以登高振臂、一呼百应的江湖了....”

月下,老人的身影赢弱孤寂。月斜影长,映照得那身影仿似枯槁松木。

南宫珏愣了片刻,随即露出一个惨然的微笑,扶住剑囊一翻身跃上马背:“好,若义父觉得力不从心,那么,就让孩儿做这个不自量力的击石之卵!”

“珏儿....".却已是劝阻不住。暴喝声中,烈马一声长嘶,踏月而去。

猎猎的风穿过马上那人的白衫,南宫珏在飞驰的马背上咬紧了牙关。

如此一去,他知道,大概再也没有了回头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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