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毛红霞
第三章
20世纪50-60年代,由于苏联想推行霸权主义,把中国纳入与美国争霸的轨道,控制中国的内政外交,触角像蟹钳一样触及到中国的国家利益。这引起中国的警惕和反感,并且反对,于是两国关系走向破裂。1960年,苏联片面撤走在华的全部专家,撕毁合同书,废除科技合作项目,在中国边境增兵百万。在新疆边境挑起冲突事件,冬天的夜里,苏联士兵开了大卡车越境,到这边伤害中方人员,他们挖掉中方单独在外工作人员的眼睛,剁掉手脚,手段极其残忍。
1969年的珍宝岛事件,1971年的林彪事件的发生,1972年中央发出的“深挖洞广积粮”的指示,这一系列的事件和迹象,使人们更加坚信战争快要来临。一时间,“18岁—45岁的人都要参战,18岁以下的小孩和45岁以上的人要寄回原籍”的传说更是在私下传的疯狂。
兵团的人员成分,有1952年随王震将军转业到此的,有历年分配到此的退伍军人,有1954年到来的山东人,有1956年来此的湖南人、1958年来此的河南人和1959年过来的湖北人,还有其他一些来自全国各地的,支援边疆建设的人和老幼家属。听闻战争要爆发的新、老军人,摩拳擦掌热血沸腾,时刻准备着和敌人战斗,有的甚至做好了牺牲的思想准备。晚上的时候,加强了放哨巡逻的力量,又有人睡觉也和衣而睡,连鞋都不脱,提防战争随时爆发。
安贞原本焦躁的性格更加焦灼,她像热锅上的蚂蚁时刻提心吊胆,好像炮弹正呼啸着朝她头上飞过来。她大脑飞速的联想到许许多多,她一直就想狠狠收拾赵南琨,赵南琨的不守在家里陪她做琐碎的家务活,在她看来罪大恶极十恶不赦!赵南琨不是老说工作忙,没有时间守在家里做家务吗,那就干脆趁此机会回老家,一旦回了老家,就没有在这里这么忙,赵南琨就没有借口不做家务了。
安贞是个意志坚定的人,一旦念头生出,就坚决要达到目的,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赵南琨和安贞是同乡,一同响应国家号召来到这里。他们来到这里已经16年,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浸着他的汗水,他对这里感情深厚。他因为工作成绩突出,深得师团领导的赞扬和关注,他觉得在这里,自己的生命有了价值和意义。于是乎,毫不犹豫的反对安贞的想法。
赵南琨的反对,可捅了安贞的马蜂窝,安贞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攒了劲的开始对赵南琨狂轰滥炸。每天只要她的眼睛一睁开,就开始摆战场,不停的吵闹中夹带着辱骂,把赵南琨骂过骂他家的祖上三代,言辞侮辱又刺耳,她甚至站在屋子中央又跳又窜,那疯狂的样子像邪魔附上身一般。
领导和同乡们听说安贞要离职回老家都大吃一惊,纷纷前来相劝、挽留。
毕排长坐在床沿,拉住安贞的手说:
“你不要为了亲戚回去呀,亲戚宜远不宜近,你为了亲戚回去,将来要受气!”
毕排长是一位1954年来的老大姐,山东人,党员,觉悟高,对人情世故也看得透。
平常很木讷的同乡老罗悄悄对安贞说着肺腑之言:
“你不要回去啊,回去了就是老百姓,就没有这里的组织性了,你的生活会回到从前,和家乡人一样挣工分,过艰苦的生活,那种日子难道你忘了吗?还有你的娃娃们将来也要当社员,而不像在这里是国家职工,到了年纪就分工,啥也不需要自己操心,你就在这里继续干吧,再干十几年就退休了,到那时回去也不迟啊。”
连长的爱人奚玉娟也来到安贞家,她也是1954年来到,山东人。安贞明白奚玉娟的话里有连长的意思:
“你是军垦老战士,一向积极向上,这里的建设正需要人,你就别跟赵南琨过不去了,生过气就算了,再说了,赵南琨也是因为忙工作,并不是其他原因,这个本身也不算什么过错啊,我看你还是继续工作吧。你要是走,赵南琨肯定也跟着走,他那么有前途,半途而废了是不是很可惜啊?”
奚玉娟的挽留里含着劝慰。
大家都太不了解安贞的执拗了,安贞岂是听从他人意见的人?
安贞见赵南琨不愿意跟自己一个想法,就生出一个很绝的招法:把家分了!家有啥分头?无非就是几件物品,家具带不走,那就送人。需要好好分的是几个孩子,四个孩子,一人两个,安贞提出了分法。安贞主动提出要香梅和立平,她认为香梅会做事了,可以听她差遣,立平是她最宠爱的,所以她提出要这两个,这样的提法就是说小儿子立扬和小女儿立梅要跟着赵南琨留在这里,香梅和立平将被安贞带回老家,一家六口将要被分离。
安贞的这一招非常之准的打在赵南琨的要害,想到四个孩子将要天各一方,要失去父亲或母亲,赵南琨的心痛苦得要裂开。
赵南琨的母亲,在他仅有5岁时因病去世。兵荒马乱的时节,失去母亲的赵南琨尝尽了人间的冷暖和心酸,他深有体会失去母亲的孩子的苦难。他想到来时满怀抱负和理想,现在要中途退缩,要离开火热的连队和情谊深厚的战友们,这跟当逃兵有什么两样?一边是事业,一边是儿女,在这两者都如同生命一样重要,又不能同时拥有时,安贞逼迫赵南琨做出最痛苦的选择。
想到儿女,赵南琨只得忍痛割爱放弃理想。他选择了家庭。
团领导得到这个消息,无不遗憾,向师部汇报后,师领导也沉默了半晌。
赵南琨工作的替代人选,是个不好物色的事情,领导出于对赵南琨的信任,决定要赵南琨自己举荐一个。
机务队的副手,刚来连队3年,是一个转业军人,叫肖万林。肖万林从部队转业来,不了解赵南琨是从基层一步步提拔上来,有坚实的成长基础,对他很不屑,在工作安排上不服气,总是耍小心思,有意无意的抵触或唱反调,使得工作开展不顺利。再见到赵南琨屡次在技能比赛中受到嘉奖,心里更是不满跟不接受,他怀着深深的嫉恨在工作中越加出错。他的家属也跟他一个鼻孔出气,总在背后怂恿挑事,生非。机务工作的重任是绝对不能交给他来担当的。
经过慎重斟酌和考虑,一位基层的虚心好学的同志受到举荐,越级接替了赵南琨的职务。
早上,天空灰蒙蒙的,有些暗,赵南琨一家人坐上了马车,踏上回故里的路途。
团部一方面出于为退职人员送行,另一方面还是出于情义对赵南琨有些不舍,特意抽调出一辆任务紧张的汽车,专程送他们一家到石河子。因为接连下大雪,团部到连队的路况极差,就改成先用马车送到团部。
马车从连部门口出发,前行一小段路,上了夹在林带中间的大路,行不多远,就到了学校前。这时候学校正在做操,方方正正的操场,全校师生站列开来做着广播体操。
香梅坐在马车的后面,两条腿垂着随车晃悠,远远望着那方队,辨认着自己班级的队列。她知道今天离开这里,或许再也不能返回,虽然同学们对她不是那么友善,但是她现在要离开他们了,还是有些不舍。她心里生出伤感来,想从车上跳下,跑去跟同学们和老师告别,又怕被母亲骂跟阻拦,就忍住。她还是有点担心自己如果真回到班上作别,可能又会惹来他们的耻笑,想到这个,她不知道自己是做对了还是没有做对。
她终究没有下车,眼望着学校离她越来越远,直到消失在视线里。
从团部到石河子,路,几乎不能称作路。土坯之上积了厚厚的雪,路面被来往车辆反复碾压后,一会打滑卷起飞雪,一会颠簸左摇右晃。满路的坑坑洼洼,小坑隔3、5米远一个,大坑距5、6米一处。行3、5米远,左轮倾斜车向左歪,开5、6米,右轮陷下车朝右栽,一路上左颠右簸,险象环生。一家人打开了棉被盖住双腿,赵南琨怀抱了立扬,安贞搂着立梅,全家大小都用手死命扣住身边的栏板,不敢放松,生怕一不小心,就被倾倒出去。100公里不到的路程,艰难的走了一整天,从一大早出发,到晚上10点钟才赶到石河子。第二天,赵南琨办好一家人的粮食户口关系后,继续赶往乌鲁木齐,团部的汽车只能送他们到石河子,剩下的路程,将靠他们自己来完成。
好不容易买到火车票,也要三天后才能上火车。守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带着孩子,赵南琨和安贞在乌鲁木齐的火车站候车厅里,等了三天三夜,才上了火车。1975年从乌鲁木齐到兰州,一条单股的铁轨显得那么单薄,列车时不时要靠到岔轨停下,让对面过来的车通过后才能继续前行。从乌鲁木齐到兰州,这样断断续续走了一个星期。
到兰州的时候,车上广播发出通知:本次列车晚点3天,请大家下车到候车大厅,在指定地点等候,不要离开区域,等候再次登车的通知。在兰州火车站候车大厅漫长的3天等候里,大家席地而坐,洗脸漱口只能去厕所,因为不知道上车的具体时间,要动作飞快完成,生怕动作慢了错过上车的时间。三天后,大厅里终于有人拿了喇叭一遍遍的喊:从乌鲁木齐开往武汉的**次列车的乘客,请立即上**次列车。人群立即攒动起来,像一股湍急的河流,快速往火车跟前涌动。
补充食物的两个工作人员抬了半边猪,走到餐车门口站住,喊了号子“一、二,通”的一声,猪肉就被甩到了餐车门口的地板上,打了个滚,白花花的猪皮上,立即沾满黑乎乎的煤灰,血肉混着黑白相间,像油画的调色盘。烧煤的机车披了一路的风尘,每一个人都或扛、或背、或拎着大大小小的行李,脸上、头上、身上铺了黑乎乎的煤灰,头发乱蓬蓬,浑身脏兮兮,仿佛一群难民。
到郑州要转车。列车停在铁轨上,人们从这趟车下来,跨过路轨跑去上另一趟车。瞬时,整个车下全是人,门被堵得水泄不通,大人都难得上去,更别说小孩。赵南琨奋力先把安贞从车窗推了上去,再将小孩一一从窗口递上去,最后把行李传上去。一家六口人,仅占了两个座位,过道和车厢连接处都站满了人。行李架上也坐了一个男人,他佝偻着腰,垂下双腿,两只脚尽量不触碰到别人的头上。厕所的门,因为人挤在这里无法打开,有人实在憋不住,就在门口解决,旁边顿时恶臭难忍,引来抱怨,门边的人就说:“厕所门打开也没处下脚,里面的大便都堆满了。”唯一有改善的是,这趟列车的开水供应好一点,列车服务员提了大水壶,一次次的往返,给已经疲惫不堪的旅客倒开水,不似之前的那趟车,一天只倒一次开水,许多人口渴的只能花1块钱买4个苹果吃,以此来解渴。(甘肃到郑州的沿线,一路上会有当地人拿了自产的水果和毛衣、羊毛卖。)从郑州到武汉,要走一个晚上才能到,连续十个昼夜的旅途劳顿,大人小孩都已招架不住,吃过晚饭,赵南琨和孩子们,轮流到座位下睡一会。
在经过十天十一夜的长途跋涉后,一行人终于下了火车。香梅站到站台上,双腿浮肿,路快不会走,迈开步伐走动时,依然仿佛在火车上,晃晃悠悠,耳边也还响着火车的“咣咣当当”。下了火车还不算到家,仍要继续赶路,又乘坐一天半的长途客车后,终于抵达故乡。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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