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父亲

在25年前的9月,开学我把两岁多的宝宝送到学前班,让她适应小学前的教育,刚学习了两天,接到消息父亲病重,我去学校接到宝宝赶回乡下,一周后父亲走了,如今父亲的25周年忌日,回想起父亲对我们独特的教育,以及他的一言一行,心里忍不住想告诉所有人,我有一个伟大的父亲。我的父亲个子很高,估计有1米8以上,是一个老好人,邻里有事找他,总感觉他有使不完的劲,谁家找到他,他都会帮忙,也教育我们要替对方着想。回想父亲的一生,可以用教科书级别的故事来形容。
父亲在5岁多,失去双亲,被地主舅舅截留,成了地主家的放牛娃,成了地主家的小长工,成了地主家孩子的出气筒,晚上从来不给饭吃。他的几个表哥经常虐待他,几个长工伯伯很同情他,在大宅里,面对高高的围墙要想跑出去,比登天还难。
长工伯伯就让他学爬竹子,说“罗娃,你要想出去,得学会爬上竹子超过围墙的高度,知道吗?等晚上大家都睡了,你得起来练习爬竹子”,就这样,爸爸每到夜深人静时,就偷偷的起来到竹林里边练习爬竹子。
经过无数个夜晚的练习,终于可以爬上竹子的一半了,长工伯伯让他继续练习,等待时机,逃出去找我姑妈。
就这样不管是刮风还是下雨,我父亲从没有间断过晚上的练习,终于在一个漆黑的夜晚,长工伯伯给我父亲准备了一点点吃的,让他进竹林选了一颗最大的靠近围墙边的竹子,爬上竹子,骑在围墙上,他泪流满面,给长工伯伯低下头算是磕了个头。沿着围墙外面的竹子到了地上,我父亲一路奔跑,往长工伯伯指的方向往深山林里跑。一定要找到一个叫山河的地方,然后打听石门洞,在那里有可能会遇到你的姐姐。爸爸的姐姐从小就到别人家做了童养媳,爸爸也不记得姐姐的样子,只有到三河找到石门洞碰碰运气。
在三河的街上,我父亲见人就问石门洞有没有一个王姓人家,家里的小养媳妇叫罗秀秀,父亲一连问了三天,都没有人知道,又饿又急的父亲晕倒了,又一次遇到生命中的贵人,被一个江湖小卖买商人拉到街边,给他点吃喝,然后帮他打听姐姐的家在那儿,很巧,姐姐的邻居回去问姐姐的公婆,你家小媳妇是不是有个弟弟,对方说,她弟弟一年前就死了。
有一天,我姑妈去山上挖草药,碰到一个刚赶集回来的的邻居“小丫头,你不姓罗吗,三河集上有一个小男孩,要找石门洞王姓人家的小养媳妇,是他姐姐叫罗秀秀,已经找了好几天了,快饿死了”。我姑妈听到有人说出她的小名,扔下背篓往集市上跑去,俩姐弟抱头痛苦。“兄弟呀,一年前,父母带信,说是弟弟没了,让我回去他们想见见我,当我回去时,只见到父母的两座坟,我以为我成了孤儿了,原来我弟弟还活着”。姐姐又笑了,拉着弟弟一起往家走去,姐姐家也很贫穷。但我父亲总算有了落脚处,每天帮着姐姐家干活,去山顶上挖草药交换盐米等食物。
日子虽然过得清苦,姐姐很高兴,像一个大人一样处处照顾着弟弟。姐姐被婆婆打骂,也坚持要留下弟弟,恳求公婆留下弟弟,姐弟俩做啥都行。经过小姐夫的劝说,我的父亲留在了石门洞。父亲很懂事,也很勤快,上山砍柴,挖草药,帮着收割玉米等等农活都起早贪黑的干,还没等姐姐的公婆开口,他活都干好了,一家人都对他很满意。
“小媳妇,你家弟弟被抓壮丁的拉走了,在三河集上,往北走了”。经常和我父亲一起去集上卖草药的大爷没说完,我姑妈放下手里的活,哭着跑到三河集上,已经看不到人影。弟弟好不容易找到她,可以相互照顾,如今却被抓走了,能否再见到弟弟呢?听姑妈说,当时她在集上都哭晕了,手里抓着草药,被她的小爱人找来拉回了家。
我父亲被拉到队伍里,还没有一枝枪高,就被安排给队伍做饭,背着锅碗盆跟部队走。也不知道走了多少地方,他就一直做饭。后来的一次战斗中,他和一些人投诚,参加了光荣的解放军。参加革命后,父亲非常勇敢,还被安排学文化,具说后来在新津当了教导员,参加战斗和解放西藏以及参加西藏的公路建设中获得了不少的奖章,我们小时候拿出去玩,我记得一包各种样式的奖章,还有三等功等等,都被我们玩丢了。
由于我父亲身体原因,后来被安排到地方民政局所属的部门工作,这时父亲和母亲相识组成了家庭。父亲响应号召,带队到坚苦的地方工作。前年我到北海姨妈家去玩,我80多岁的姨父和我谈起我的父亲。说在山上的伐木中,我父亲穿着一个皮的围群,带领一连人,就数他力气大,每次肩上扛两根木头,看他总有使不完的力气。可惜了,后来犯了错误,被批斗。“犯了什么错误”我心一紧,难道我了解的父亲还有什么事我不知道,父亲对于批斗之事,根本不给我们提原因,我都是从姨那边听到的消息。
原来,父亲也和普通人一样,他很珍惜自己的小家。当我外婆给他提出,需要备一口棺材百年后用,父亲便利用职务之便,在运煤车里埋下做一口棺材的木板,在运出最后一道关卡时,被查出。父亲高高大个子,白天卷着身子,低头拉着煤车进山洞采煤,晚上就开批斗会,父亲当年被抓壮丁当过国民党的兵,这段历史导制批斗升级。
我记得曾经问过父亲,你脖子上挂着牌子,被批斗时,你当时是怎么想的?父亲说,自己错了,就要受到惩罚,我对不起人民。我那时小,心里想为什么父亲过得这么艰难呢?红红火火的好日子刚开始呀,有了妈妈,有了外婆一家子,有了一个幸福的家,唉,又被落入冰里。
我的父亲在连续的批斗中,加上战斗中带来的病痛让他倒下了,可是那个时代,纠出来批斗,怎么能让他休息。父亲在恍恍惚惚中采煤,晚上批斗,差点伤命。好心的下属、工友们对他说:罗连长(相当于矿长),你得相办法出去找上级部门处理你的问题,你这样很快就会死掉的。
父亲人生中的第四次贵人出现了,第一次是长工伯伯帮他逃出地主舅舅的大院;第二次找姐姐时遇到的小商人;第三次是共产党解放军,这是大恩人,让我父亲成为一名光荣的解放军战士;第四次是下属和工友们,就这样,在漆黑的夜晚,工友给他准备了手电筒,送父亲走出关押的矿井里。父亲做领导时对下属非常好,瞒着妈妈把他攒下的“家当”,都送给困难的工友。当父亲改造时,好多工友们都在暗里保护他。所以从小,我得到的教育就是学会感谢身边的人,能帮别人就想尽办法帮。
父亲来到外婆家,记得小姨给我说过,她和妈妈去捡麦子,给父亲吃。身体恢复后,父亲回到城里被排放到蔬菜农场,后来我们家就迁到了箭台村直到如今。记得我上初中时,到一个同学家去玩,旁边人问,这个小姑娘是那里人,同学家长说“修河罗司务长的女儿”,一说到罗司务长,方园几十里都认识我父亲,每到冬天,各家的男劳力就会去修河,我们乡(我还记得那时叫公社)有十几个大队,每个大队有十个小队,每个队有上百号人。我的父亲每年都是负责做大锅饭的大厨。
记得我哥哥,每到星期六,只要遇到是运输大米到修河工地的日期,哥哥就会坐运输的板板车,去父亲那里玩。周日下午再坐叔叔孃孃们的板板车回来。我们好羡慕哥哥能去看望父亲,我们四个孩子好几个月都见不着父亲的面。
回想父亲对我们教育是独特的,那时父亲来到乡下,不会干农活,生产队的伯伯孃孃都很照顾我们家,父亲做粮食保管员兼记工员,妈妈是养猪的饲养员。妈妈每天晚上,要准备好第二天猪猪们的口粮-青草,砍细成一座座小山堆,第二天早上很早去用大火煮熟给猪猪们吃。晚上爸爸就让我们围坐在煤油灯下学习,然后听他讲故事。等到睡觉前,我们家孩子就要挨打了。因为前面学习的东西,父亲要我们背下来,默写出来,写错了,就伸出左手,挨打。父亲准备了竹条子,使狠劲打我们的手,还让我们自己数数,打多少下。几乎每天晚上都会听到我们哭,后来我就想办法硬背,总算能很快记住,基本不挨打了。哥哥姐姐也能挣工分了,两个弟弟挨打最多,他们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是记不住课文,也默写不出来,所以只有每天晚上挨打。对于我们学习,父亲一直坚持他的方法。
父亲教育我们的独特之处,真是与众不同。有一次我到打水的井边捡了一把人家丢掉的梳子,“那只手捡的,伸出来”父亲使劲的打我右手心,一下两下,共打了十下,当天我痛得写字都没法写。还有,学校里,人家丢掉的铅笔,比我们写字的还长,我们的笔用到两厘米长,父亲还用小竹子筒套上,一定要用完,那也是家里困难买不起,我记得在我在学校里捡回去,晚上写字他发现了,伸出手打板子。他让我们不能拿别人的东西,意思不管别人要不要,反正不是你的东西,不准要,也不准拿回家。
父亲定的家规,要等家里人到齐了才开始吃饭。父亲把饭做好,我们姐兄弟五个围坐在桌子旁边,等妈妈回来,在等待中,相互告状“爸爸,姐姐拿筷子要吃了”“爸爸,弟弟吃了一口饭”,我父亲板着面孔,走过来,我们都不敢吱声了。父亲转过身,我们又开始剪刀、石头、布,输赢不论,其乐融融,快乐永恒的一家子。回想起这一幕,现在我的心里都存在一种喜悦感。
父亲的身体一直不好,经常痛得站不起来。他身上多处枪伤,夏天光着上身,我们就在他身上数伤疤,有几个大的,有几个小的,大的比小的大多少。总算等到那好消息,可以回城了,父亲拒绝。我记得有次和父亲去姑妈家,我大着胆子问他“爸爸我们为什么不回城里呀,回城可以给哥哥姐姐安排工作”,爸爸的回答,可以说用高尚来形容,我们不能给政府添麻烦,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我觉得我们现在的生活就很好,从此以后不准再提回城的事,再提就动用家法,我的手心一紧,再也不敢提。
在1996年的9月也就是孩子们的开学月,连续卧床10天没吃过一口饭的父亲离我们而去了。那时候,由于父亲一直治疗,借债看病,我的工资存折也是交给父亲的,他经常去抓药。当时是哥哥嫂嫂承担起父亲的葬礼,我们兄妹五个孩子从此再也看不到父亲了,想挨打也没人打了。
我的父亲对我们几个孩子一直严要求,对邻居很友好,谁叫帮忙都忙,除了管教我们脾气凶,平时很和善,大人小孩都喜欢他。父亲虽然离开我们已经25个年头了,他用最纯朴的教育方式,让我们几个孩子,懂得要靠自己劳动挣来的才能享受,要随时有感恩之心,不给别人添麻烦。我想对父亲说“亲爱的爸爸,你在你的世界里好好过,妈妈跟着我们五个孩子过得很开心”。“亲爱的爸爸,祝福你在天堂幸福,每天都开开心心。如果有来生,我还愿意选择你做我的爸爸,好好补偿您对我们的爱!”
附图片:这是我小弟弟在7年前带我妈妈去姑妈大儿子家:

弟弟陪妈妈在山河.jpg
妈妈在山河.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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