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
深秋。
风已经停了,树叶也已经落地,夕阳洒在古道上,把古道拉得很长。
站在古道边的长亭上,可以看到古道一直弯弯曲曲地延伸,消失在天边。
风停了,风又起。树叶落地了,又被风吹起,飘在空中,飘向远方,飘向天边。
长亭的四个角上挂着风铃,风铃被风吹动,发出清脆的声音,声音悠远而孤独。风铃的声音随着风也飘向远方,飘向天边。
天边有什么?
没有人知道。因为没有人到过天边。
风是什么时候开始吹的?
也没有人知道。风好像不知不觉就开始吹了。
那风又是什么时候开始停的呢?
同样没有人知道。风好像也在不知不觉中就停了。
风铃呢?风铃是谁挂在亭角上的?风铃还在,可是那挂风铃的人儿呢?他到了哪里,是去了天边吗?他为什么不留下来陪着这风铃,为什么要去天边?
谁知道呢。
风停了,风铃声也就停了,然后整条古道都安静了,安静得孤独、荒凉。连刚刚在路边欢呼雀跃的画眉鸟的鸣叫声也没有了。都停住了。
只有夕阳的余晖还在。
夕阳的余晖洒在长长的古道上,古道显得更加荒凉、寂静。
然后在这荒凉、寂静的古道上,忽然传来了马蹄声。马蹄声来得很慢,但很清脆,比风铃声更清脆,也更孤独。
嘀嗒、嘀嗒……
已经是傍晚,夜幕已经暗下来。
这里是望涯亭。
望涯亭连着关外和中原,坐落在这条古道最高的山岗上。站在亭里就可以看到天涯,因此而得名望涯亭。
这里除了风铃声别的什么都没有。
只有孤独,荒凉,寂静。
谁会在这个时候来这个地方?这个地方离最近的小镇还有很远,还要赶很远的路才能到风停镇。
马蹄声越来越近,接着在古道上出现了一人一马,一匹很肥的马。一个很瘦的少年。
少年在前面走,马在后面跟着。
难怪马会那么肥,少年会那么瘦。看得出来少年对马很好,要不然少年应该骑在马上,而不是一人一马走在这长长的古道上。
马是一匹好马,一匹看起来可日行千里的良驹。少年呢?少年看起来却很孤独。他手中握着一柄剑,一柄很普通的剑,普通到没有任何值得描述的地方。它就像是我们在一堆剑里看到的任何一柄。我们不会因为它的任何特点而去多看它一眼。
但此刻,这柄剑握在这少年手中却显得异常危险,危险到没有人不会注意到它的存在。
少年看起来十八九岁的样子,最多不会超过二十岁。这个年纪里,许多人都会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姑娘,他们会躲避着父母悄悄地做一些快乐的事,在黄昏后,在黑夜里,在任何只能容纳他们两个人,不会被别人发现的地方。因为许多快乐的事情往往参与的人越少越好,特别是这种需要躲起来做的事情。
但少年呢?他看起来却不快乐。不但不快乐,而且很孤独,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孤独。
一人一马走得很慢。他们似乎也不着急。马偶尔还会揪揪路边的青草,慢悠悠地咀嚼,慢悠悠地吞咽。
少年在前面走,少年走一步,马走一步。有时马吃草走得慢了,少年就会停下来等。
少年停下来的时候,风会吹动他的衣裳。青色的长衫,剪裁极考究,很合身。看得出来,他身上的一切都是量身定制的。他的腰杆笔直。青色的长衫衬托着他孤独、坚毅的脸庞。风吹起他的衣摆,他纹丝不动,看着古道的前方。古道没有尽头,一直通向天边。少年的眼神异常坚定,似乎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难住他。
马慢悠悠地吞咽着,慢悠悠地走,少年就迈开步子,慢慢地跟着走。从他的穿着上不难看出,他是一个出身很好的人,起码不用为一日三餐而发愁。他这样的少年,应该是家里的宝,被长辈关怀备至宠在怀里才对,但他脚上的一双鞋却已经风尘仆仆。如果有人脱下来看,说不定会发现鞋底已经破了,他的脚已经磨出了血。
他为什么要吃这样的苦?为什么看起来那么孤独,倔强?他背负着什么血海深仇吗?还是真的背着父母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快乐事,被发现后逐出家门了呢?
没有人知道。
这世间很多事岂非就是这样。那些我们死都不相信会发生的事,往往轻而易举地就发生了,而那些我们天天担心的事,最终却什么都没有发生。
天越来越黑。风吹得越来越厉害。少年还在走。似乎没有任何东西能让他停下来,除了他自己。
张大老板在风停镇很有名,有名到连三岁小孩都知道。在风停镇如果有人说他不知道张大老板,那他一定会被别人笑。这种笑在风停镇很自然。因为在风停镇生活的人,每一个人都觉得如果有人不认识张大老板那是一件很好笑的事。
此刻李四就在笑。他咧着嘴露出他那已经几十年没有清洗的牙齿。他甚至忘记了有人等着要买他的包子。
李四在风停镇卖包子,他已经忘记有多少年了,似乎他一生下来就在卖包子。所以在风停镇,他的李四包子铺是生意最好的,没有人比他做得更好。虽然这些年他已经赚了很多钱,娶了一个让他做梦都会笑醒的小老婆,但李四还是一如既往地坚持着。他总是起得最早,也最勤奋。也许就是这个原因,才让他的包子铺生意成为全镇最好的。
很多东西岂不就是这样,越勤奋越富有。
今天也不例外,李四还是那个全风停镇起得最早的人。他天还没有亮就从小老婆的被窝里起来。李四不止四十已经五十了。按理,这个年纪的人已经是一个小老头,已经是可以享福的年纪,但李四却还没有闲下来。他能把他的小老婆伺候得很好,也把包子铺经营得很好。李四每天都会站在包子铺门口笑脸迎着八方客,今天也不例外。但不同的是,今天他刚打开包子铺的门就看到了一个人,一个让他笑了很久的人。
李四打开包子铺的门,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包子铺门口的少年。李四并不奇怪,他这样的人自然什么样的人都见过。他只管赚钱,其余的交给笑脸,所以李四咧嘴笑着问道:“客官,您要几个呢?”
问完后,李四揭开包子笼上的盖子,准备伸手去拿热气腾腾的包子,但出乎意料的是,那少年却不是来买包子的。只听得他一本正经地问道:“你知道张大老板在哪里吗?”
张大老板在哪里?听到少年的话,李四立刻就笑了。他是实实在在地笑了。在他看来,这个问题就如同有人问你“知道钱是用来干什么吗”一样的可笑。
李四还在笑。他看着少年,以为少年在逗他开心。
“你知道张大老板在哪里吗?”少年又一次问道。
李四还在笑,但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因为他忽然留意到了少年的脸。他这样的人见到过无数个人,无数个不一样的人。什么人是能开玩笑的,什么人是不能开玩笑的,李四一眼便知。李四只一眼便知道,眼前这少年绝对不是在开玩笑,也不是能开玩笑的。李四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往往不会惹祸上身。
李四很聪明,所以他立刻指着包子铺斜对面不过一百米的地方。
那里有一间酒楼,全风停镇最有名的酒楼,长河酒楼,张大老板的酒楼。
少年转过身不再理会李四。少年一步一步往酒楼的方向走,后面跟着那匹很肥的马。他们似乎走得很慢但似乎又很快,因为他们每走一步都很坚定。
看着少年的背影,李四才发现,不知不觉间,他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打湿。湿透的衣服冷冰冰地贴在皮肤上,很刺骨。
下一章 张大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