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章 名气

少年看着张大老板，他的眼里并没有任何变化，他的手中还是握着那柄普通的剑。

“张健，四十二岁，门派不祥，所学武功天罡指，迄今为止共杀四十二人，所杀之人皆为成名已久的江湖前辈。”少年说得很慢，很清楚。

所有人都知道，他口中的“张健”指的就是张大老板。张大老板只是张健的代号。每个人成名前都会有一个名字，同样的，每个人成名后也会有一个代号。张大老板成名前就叫张健，成名后他有了自己的代号，张大老板。

罗八和邓七站在张大老板身后。此时，他们原本站得笔直的身体好像突然矮了下去。很多时候他们也很奇怪，张大老板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有时他们甚至觉得，张大老板还不如他们两个，但奇怪的是，只要张大老板站在他们前面，他们就会不知不觉地把站直的身体缩短一些。

这世上谁都可以成为大老板，但这世上又岂是谁都可以成为大老板的。

张大老板重重地点了点头，然后道：“你说的不错，调查得很清楚，甚至比我自己都清楚。”

这些话罗八已经说过，但从张大老板这里说出来，又是另外一番意思。从张大老板的口中说出来，这些话的份量就更重了些。很多人都明白这种份量。

“听说你从出道至今从无败绩。”少年接着说道。

“是的。我已经出道二十年了，这二十年里我受过伤，流过血，但从未败过。”

张大老板说得很肯定。他看着眼前的少年，突然觉得这少年和他年轻的时候很像。一样的孤独，一样的倔强。

“我相信你。”少年接着道。

“你相信我？”张大老板反问道。

“是的，我相信你。一个败过的人肯定不会站在这里，也不会成为大老板。”

“哈哈哈……”张大老板又笑了，“你说的很对，简直是对极了。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居然能有这样的见识，很好，很好。”

张大老板不是在奉承少年。他说得很真诚。他真的觉得这少年说的话很有道理。他甚至觉得这少年总有一天会超过他。想到这里，张大老板不禁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穆南风。”

“穆南风，很好，很好。”

“是的，我也觉得很好。”

“我可以看看你的剑吗？”

“不可以。”少年拒绝得很干脆。

“为什么不可以？”

“因为剑不是用来看的。”

剑当然不是用来看的。剑是用来杀人的。少年不用说，张大老板自然也知道。

“你是来杀我的？”

“我已经说过了。”

“我看你的剑很普通。”

“普通的剑并不代表就不是杀人的剑。往往越是普通的剑越能要人的命。”

张大老板当然清楚这个道理。很多时候，往往是那些我们不在意的东西，最终会给我们致命的一击。

话说到这里，张大老板忽然发现自己笑不出来了。他看着眼前的少年，觉得自己已有些看不明白。

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因为这少年对他们了解得太透彻了。他绝不是一时冲动。尽管他知道了他们的底细，他还是义无反顾地来了。如果这少年不是个傻子，那就说明他是有把握的。眼前的人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傻子。

“你和我有仇？”

张大老板想从少年的口中知道更多的东西。或许少年身后有一些秘密，他得问清楚。

“我和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

“那你为什么要杀我？”

“那你为什么要杀人？”

是啊，我为什么要杀人？张大老板一时也语塞了。他杀人，很多时候也是没有理由的。有时是为了钱，有时是为了抢别人家的姑娘，有时呢，单纯是为了高兴。

想到这些，张大老板闭上了嘴。他觉得今天话太多了。他以前是没这么多话的。以前他甚至讨厌说太多话，今天是怎么了。

围观的人非但没有散去，反而越来越多了。其实人都有一个特点，总是喜欢往人多的地方去。当然也可能有另外的一个原因，那就是被围观的景象是他们想看到的局面。

莫非这些围观的人都想让自己死去？

看着眼前的这些人，张大老板开始回忆起许多事来。他记得初来风停镇的时候，为了能填饱肚子，他狠心杀死了一家人，而最小的孩子还是两三岁的样子。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也会想起这些事，但很快就会被另一样东西填满。不管什么时候，他的身边都有女人，一些身材妙曼，很乖很懂事的女人，所以这些事就算会被他想起，也只是匆匆一瞬。而他现在已经不再需要杀人，所以也不再需要面对那些。

张大老板挥了挥手，罗八已经站在他的身前。

“杀了他。”张大老板轻轻说道。

罗八明白张大老板的意思。他看着眼前的少年，开始惋惜，开始叹气。罗八已经忘记自己有多久没有叹气了，也忘记了他有多久没有为一个即将死去的人感到可惜，但张大老板的话就是命令，命令就需要执行。

“拔你的剑。”罗八看着穆南风说道。

“我不用。”

“你不用？”罗八很奇怪，他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是的，杀你我不用拔剑。”

罗八看着穆南风，又一次笑了。这次，他的笑带着一种淡淡的讽刺。他实在不明白眼前的少年哪里来的自信。他定要给这少年一点颜色瞧瞧。

“既然你找死，那也怨不得人。”话才出口，罗八就开始拔他的刀。

横刀罗八岂是浪得虚名，他的刀又狠又快，没有人能从他的刀下逃走，何况是眼前这个普通的少年。

张大老板和邓七已经准备转身。他们实在不忍心这样一个会说话的少年就这样死去。他们见过罗八刀下的亡魂，死状惨不忍睹，就算邓七这样的人，在看到死在罗八刀下的尸体后，也曾经有一次三天没有吃饭。

他们不想看，也不忍看。

风停镇是很少起风的，可是现在却起风了。

罗八拔刀的瞬间风就吹了起来，但风刚刚吹起来立刻就停了。

风来得快，去得更快。风一停，世界就安静了下来，安静得可怕，连一点声音都没有。

然后所有人就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罗八还站着，但他的一只手却捂着喉咙。他的喉咙里不断有血涌出来，鲜红的血液，根本止不住。他的另一只手还握着刀。他的刀还在刀鞘里。

罗八根本不相信。他的眼珠冒了出来，他想看看少年，但他没有看到，因为就在这时，他倒了下去。他的身体重重地砸到地上，砸起一地灰尘。

少年还是站在街上。他的姿势没有变，握剑的手还是握着剑，他的剑也已经入鞘。

根本没有人看清楚他刚刚是怎么出手的，包括张大老板和邓七。他们和所有人一样，根本不相信罗八是少年杀死的，但让他们不得不接受的是，此刻罗八已经死了，而少年还站着。他甚至连动都没有动。

罗八躺在地上，鲜血还在不断地往外冒。他似乎还没有闭眼，不知道还在想着什么。

是想着自己的可笑，还是想少年的可怕？

但没有人会知道了，因为罗八已经死了。死人是不会说话的，绝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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