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故事:种田大户徐国财的蛇形小路

2025年4月27日

早上七点半,我从屋前廊放眼望去,太阳刚从对门易家组的山岚之间露出头来,一缕橙红的霞光已迫不及待地铺满了对面的天空。而我们金家组的这片山林仿佛还在沉睡,晨雾丝丝缕缕地漂浮其中,偶有屋顶上,树梢上,迎着霞光升腾起一团团白雾,远看山林层叠,新绿浅绿交错呼应,白雾升腾,仿佛一个神仙洞。

此时,屋后山林中的鸟儿却已开始欢快地叫嚣,他们一会儿成群地飞到屋前的那棵满树新绿的苦枣树上,一会儿又扑打着翅膀隐入山林,忙着把这个播种的季节拉开序幕。

我这忙碌的一天也开始了,有人比我更忙碌,他们在晨光乍现的清晨便已开始了在泥潭里翻滚的日子。我正要去见我们社区的一位种田大户,他叫徐国财,我和他沾点亲带点故,我一惯叫他财舅。正是他将我们这一片的荒田变成了良田,助力地区的农业生产。

我事先和他约好了,不然在这样的早晨,他早已急着去发动他的耕田机了。

当我走到那座足有32米长,12米宽的大棚前,财舅在棚子里笑盈盈地望着我,“葵儿,我在这里等到你的。”

“财舅,这个棚子好大好气派呀!” 我一脚跨进这座大棚,看到堆积如山的农用化肥,心里暗自赞叹这位年近六十的男人确实是个干大事的人。

财舅穿着他的蓝色工作服,头发凌乱,上下眼睑浮肿,双目混浊透着血丝。不用说,这副深沉的倦容,是这个男人在这样赶忙的早稻耕种季节里日夜劳作的结果。

财舅好强,自己身体不好,却似铮铮铁骨,浑身上下没有一丝显得颓废的老态。他满身的血气,一如既往精神头不减,无论他走路时,与人说话时,身板子总是挺得笔直,头颅也挺直,说话铿锵有力,一字一句说得有板有眼。

财舅经过昨天这一险,却若无其事地坐下来和我开始聊工作聊生活,我这是特意来和他坐坐的。

早上起来,我打开手机查看信息,也看到了他儿子发的一段视频,那台旋耕机在高低不平的稻田里上下驰聘,财舅威风凛凛地坐在上面操纵这台轰鸣的机器。当机器越过那条通往荒田的如蛇形盘绕的小路时,后轮下陷,车身突然发生90度的侧翻。财舅反应不及,跟着机器滚进了稀泥巴稻田。好在吉人自有天相,财舅的头部隔安全杆只有半寸远,没有被笨重的机器压倒。

我没有看到当时的场景,却能想象那种惊惧的画面,那条蛇形小路可不单单分隔了良田的楚河汉界,可也扭出了徐国财那条如银蛇舞动的曲折人生。

这个男人也不简单。

我坐下来和他侃侃而谈,“财舅,还好你没事,这要出得点事而得了!”

“是啊!好在没事。” 财舅把嘴巴抿了一下,那棵一头粗黑头发的大脑袋也点了一下,“你看看,我这些事,还有这么多人要恰饭……”

我们俩同时想到了他身后的那一帮人,财舅不光肩负一家人的生活重担,同时又撑起了几个困难家庭的希望。一般情况下,财舅有6个长工帮他做事。这几个人都是村里的困难户,财舅也有意让他们增加收入。有五个是低保户,工钱为180元一天,另外请了一个女长工做一些扯秧苗之类的事,开的工钱是100元一天。若是碰到忙不赢的时候,会请短工,包一顿中饭。

财舅的家庭情况我更是了解,他的两个儿子花了他不少钱。找对象,结婚,生子,创业,哪样事都得财舅劳心劳神又花钱。特别是他的大儿子,身体也不好,光治病都花了不少钱。财舅心疼儿子,舍不得儿子做重活,自己就拼了老命干,护了儿子的周全,这种深厚的父爱,是他用旋耕机扒拉出的黄土地,那么的温润又富有力量。

我和财舅聊到这里,想着我们社区这些低保户能有收入是好事,只是像刘发初还有刘富财这样的老人,这一份收入又是用血汗泡出来的,这既让我感到欣慰又感到心酸。

我们既而又聊到那台侧翻的旋耕机,我像一名记者在拜访某一个重要人物,总是想要了解更多的细节,“财舅,这些机器要花不少钱买来吧!一台机器能用多久呢?”

“可不是,今年我买了一台抛秧机118000元,国家补贴44000元,其余的自费。还买了三台插秧机,每台88000元,国家补贴38800元。”

财舅说话时一惯地把一只手肘撑在桌沿边,黑粗的食指和中指把玩那只打火机,他翘着二郎腿,一惯的神气十足,“农机每三年更换一次,除掉所有成本,每亩田能赚300元,年收入一二十万。”

“那还行,总有得赚!” 我笑呵呵地听着财舅给我算他的经济帐,我又说,“那可是把所有成本都除掉后的净利润哦?”

“也不是,如果我们少请点人自己做,又可以每亩多赚100来块。”

“反正一年一二十万有得赚咯!”

“嗯,有,差不多。”  财舅抿着嘴唇,严肃地点了点头。

“那还差不多,你们够辛苦的,该多赚点。”

我倒是觉得这样的钱让我去赚我也赚不来,我吃不得这苦,光这满屋的农药味都能让我避而远之。我看到财舅在这个棚子的角落里设置了一个带卫生间的卧室,一个办公室,洗衣机,厨具一应俱全。

我了解财舅把自己的家安在这里的原因,只是这个房间里的气味太重了,不免觉得他夹在一场风花雪月的情事中也有身不由己的时候,“财舅,你这里能睡吗?气味这么重,对身体会不会有影响?”

“闻惯了,没事。”

这句话,他说得很是云淡风轻。就像那点情事,吵惯了,也没事。财舅不睡在近在咫尺的家里,却要把家安在这个气味刺鼻的农药棚里,谁能理解他心里的那份难以言说的孤独呢?这头,那头,都不是他心理的驿站,以道德伦理来评论他,他有错。以爱情和幸福来评论他,他又有什么错呢?到底谁给了他幸福?他宁愿把白天卸不下的疲惫卸在一个农药棚子里。

正如那台在蛇形小路上咆哮的旋耕机,那个八面威风的男人正威风凛凛地坐在操纵台上,陈年的旧土能被他一次次翻新,以全新的面貌孕育新的希望,而他的陈年旧事又能被一次次翻新吗?我们有多少人能把这陈年的旧土彻底的翻过去?

爱情就是那遇梅雨天长在土地上的青苔,虽能繁盛一时,终究是潮湿而滑腻的,长久不得。只是我们太多人在对的时间没有遇到对的人,于是和错的人将就了一生。只是有些人总会为了那一抹翠绿的青苔而奋不顾身,徒劳挣扎罢了,我们都将被生活的使命翻耕过来,从而延续生活的希望。

我想到财舅不干农活时西装笔挺意气风发的样子,现在眼窝深陷,满脸疲倦,我逗他说,“财舅,我要给你写个宣传报道,能写点你的风花雪月的故事不?”

“这个……不写了。”  财舅笑了,我也笑了,“财舅,我还是挺敬佩你的,农业建设搞得这么好。”

说到农业建设,财舅那双灰黄的眼睛里的光晕一点点地聚拢,我又问,“财舅,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承包土地的?最初是从什么情况开始的?”

“我从04年开始承包土地,把刘家组,金家组,易家组,杉木坝组四个组的300亩荒田基本上翻耕出来,也就是村里这一片土地。现在还到龙津社区承包了土地,总共有800多亩了。”

我专心听着财舅讲他的土地承包发展进程,他还是那副昂扬的精神头,“我是14年成立神溪合作社的。我为县里的农业生产做了贡献,每年的产量有150-160万斤。”

“哇!能产这么多?100斤水稻多少钱?”

“127-130”

“我还有一个问题不懂,你们成立了合作社有什么好处?”

“合作社成立以后可以统一耕种,统一飞防(飞机防虫害),统一购买农资,统一作业,统一推广品种。”

“哦!原来是这样。”

财舅说着站了起来,他的脸上顿时显得神采奕奕,他故意作出一副带我去看秘密的样子,“来,我还带你去看看我的养殖棚。”

说着,他大步走出大棚,我跟在他的身后,我又想到那几个给他做事的低保户老人,我常见他们下午一两点还顶着热辣的太阳干活,“财舅,你为困难家庭创收是行善的好事,他们给你干活,你中午让他们休息不?”

“休息时间有,给我干活的人他们可以自己安排,只要把事做好。”

“也是,像他们这些人,可都是家里的顶梁柱可再塌不得,中午不睡觉的话,身体吃不消。” 我这话说完,我们就到了两个并排的养殖棚前,财舅把帘子掀开给我看,“你看,还在吃食呢?徐月明刚刚才送玉米麸过来。”

“哦!是,徐月明家专门给人打米,打油,磨粉的,有这种鸡饲料,你们这也算紧密配合啊!”

我和财舅两个站在鸡笼外,看着两个养殖棚里的一群群黑鸡啄食,他笑他的前程似锦,我笑他的热情似火。这一个年纪已过半百的中年人不光对生活充满了热情,对爱情的向往也如这红日升腾。

我们俩最后来到大棚的开阔前坪,一眼望去,对面几百亩良田都已旋耕成了水汪汪的稻田,几个村组一排排的房屋远近重叠于道路两旁,连绵不绝的远山高低起伏,如画布般抖落在蓝天白云之下,一副绝美的春耕风光图尽收眼底。财舅自豪地告诉我这块水泥前坪有30米长,20多米宽,和这个大棚合起来足足占地1000多亩。

财舅就站在前坪边沿,手指着他眼下的百亩江山,那居高临下的王者气势就出来了。谁又说他不是个王者呢?一个农民拥有广阔的土地,他就是王,一个男人养家糊口,护了一家人周全,他也是王。

他是在我们这一片荒田中咆哮的王。

我走的时候才开始干我来的正事,我给他和隔壁的一位老人做完土地延包网签工作后,又确定了我们村里的荒田翻耕情况,“财舅,现在上面也抓得紧,要你们这些种田大户赶紧把荒田翻出来呢!”

“我过几天就去你们村里翻耕,这几天要抛秧,耽误不得。”

我和他絮絮叨叨几句后,我开着车子从另一条蛇形小道出去。而我身后还有无数条蛇形盘绕的小路,等着这位大王开着他的旋耕机去发出咆哮。

我仿佛听见身后的他,在咆哮土地,咆哮生活,咆哮情感,咆哮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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