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
作者:王玉才
520,一串情人和商家特别喜爱的数字。这个数字,恰是我的生日。是的,是我的农历生日一一实际出生日,家人替我过的生日;也是我的公历生日一一身份证上的出生日,组织替我过的生日一一组织部至少有一年在这日向我发过祝福短信,单位也曾在这日送过我一个花篮和一张贺卡,不过,这是不持续的温暖。银行、保险、房产公司好像也发过,他们有的倒是连续了几年,但是却没有使我感觉到应有的快乐,倒有挨广告轰炸的感觉。到实际生日时常常忘记了,所以,我的生日虽有两个520,其实从没有快乐二遍。母亲有了手机后,每年都会打来电话,告诉我生日到了。不过,我正常都是答应一声,并没有认真对待过。有时甚至还有些不耐烦,回道:忙呢!父亲便抢话说:忙吧,忙才有饭吃。母亲说:那我跟你爸下面吃,替你过吧。
对照起来,我真是个不孝之人。我对自己的生日就没有重视过,常常忘了,有时想起来也不庆祝。从来没有认真思考过庆生的意义,只以为是为自己庆祝,借机寻点好吃的,吃的问题解决后,便不想去烦。没有思考过庆生其实是让生的人记住自己的来处,记得父母的恩情。如今,父母不在了,才终于领悟到这一层,可惜已是迟了。屈指算来,不知多少年未和父母一起过自己的生日。
母亲是非常重视庆生的。她记得家里所有人的生日,后来还能记住媳妇、孙子、重孙子的生日。不像邻居杨四奶,一辈子只生一个儿子,却不记得生日,只记得那天下着毛毛雨,下下不下了,儿子就生下来了。
即使家贫的时候,我们家但凡遇到家人生日也是要有所表示的,或早上下个面,或煮个鸡蛋,或中午煮个干饭一一总要比平时吃得好点。有一年的一个早上,我在睡梦中忽觉喘不上气,憋醒了,睁眼一看,父亲笑眯眯地看着我,正用两个手指捏着我的鼻子!见我醒来才松开手,指指母亲,示意我向那儿看,只见母亲也笑呵呵地,撮着嘴向手心吹着风,左右手相互倒腾着东西,向我走来,到我床边将一个鸡蛋塞进我怀里,说道:今天是你生日,快不着声,起来吃了吧!鸡蛋烫得我心口有些疼,但心里乐滋滋的。我闻着那香味,一咕噜就坐起来,拿起鸡蛋,学着母亲从左手放到右手,又从右手放到左手,倒腾着,尽量叫鸡蛋烫手时间短点,跑到屋后,在树皮上敲几下,用双手轻轻地搓几把,便剥了壳,三口两口地吃下,又回到床上像没事人一样睡觉。
小生日尚有所表示,十岁、二十岁整生日就更认真了。可惜我生于农忙时节,六十岁前从未认真过过。
十岁生日很遗憾。那是1971年,农历润年,应有四个520,本可以至少吃两次好吃的,一个是公历6月12日,一个是7月12日,可是天公不作美,那年连续下了四五十天的雨。第一个520,恰逢芒种后一星期,抢收的麦子塞满房子,人都在麦秸间钻,又要抢种,一个鸡蛋都没吃到。第二个520,麦子仍未打下来,家家户户存粮都吃尽了,我们家也是手搓麦子糊口。但母亲还记着我的生日,没办法,一大早把玉米种匀出一淘箩来,浸了水,叫我们拐了中午煮饭。这便是我十岁的生日宴。
二十岁,正在迎接高考。回去拿粮食的时候,母亲告诉我:他们在家替我过了生日,下的面。
三十岁,我有了孩子,但正在病中,妻子没忘记我的生日,忙了一上午,张罗了三菜一汤。父母在乡下,当时连电话也没有,不知他们有没有下面吃。
后来精力转移到孩子身上,没我的份了。520,像结婚证一样,躺到抽屉最底层发黄。
六十岁,母亲提前个把月就打电话了。这是我第一次隆重庆生:在饭店开了一桌。时间到了,儿子却忙于工作迟迟不来,打电话催,电话被摁掉,短信过来:领导在训话!是啊,在求生面前,庆生是多么苍白。老人等得没话说了,耷拉着脑袋;孙子饿得一会儿伸手抓个吃的塞嘴里。终于开始了,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孙子身上,我成了家庭聚会的幌子。两个孙子一左一右簇拥着我,帮我戴皇冠,吹蜡烛,唱生日歌……
所有日子,其实都是一样的,那有什么吉祥与不吉祥。520,只有到了改革开放、物质丰富之后,才有了人情和商业价值。只可惜,不愁吃不愁穿后,传统的庆祝反而渐浙地淡了,人们已不知道今天该怎么庆生,没人深思为什么庆生。生日甚至成为敛财工具,社交由头,约会借口,早把感恩抛到九霄云外了。
昨晚,妻子没有忘记我的生日,特地买了水面回来,准备今天早上吃。凌晨3点多我就醒了,等着天亮。这是第一个没有父母在的生日,想起父母的不易,想起再也没有人打电话提醒我生日,想起往年对父母恩情的不珍惜,惭愧万分,眼泪一遍遍地止不住。
伟大的父母,能原谅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