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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夏以来，脾气一天比一天暴躁的太阳像饕餮一般，不断吞噬着月亮的领地，黎明来得越来越早，黄昏却越去越迟。        

子夜时分，我站在阳台上，遥望天上的星星，忽然想到那颗最亮最美的星星下面，有一片宽阔的湿地，不经意间，和它久违了；曾经，它的深潭，它的浅池，它的沼泽，它的草地和树林，都留下我茕茕孑立、满怀愁绪或无限欢欣的身影。我深深地想念它。

翌日清晨，我又回到它的怀中。        

旭日化作朝阳，高高悬在东北方向，白晃晃地耀眼眩目，黎明时灰白的天空，被阳光擦拭得干干净净，广袤碧蓝，纤尘不染。        

大气清澈透明，湿地秀丽的景色，从面前一直铺向视力能及的远方，纤毫毕现。昨夜的月华恰似山涧泉水，洗尽了烈日蒸烤的炎热，微微的晨风，饱满的凉爽，笼罩着仿佛新生的绿色，生气勃勃。

树叶被阳光照射一面，辉映着翠绿的光泽；背阳的一面，阴凉幽静，犹如正在从睡梦中醒来。丰满的树冠和水中的草丛，那一片片浓浓的阴影，仿佛没来得及退去的夜色，在明丽中徘徊和隐藏；远山的翠绿里，高细直立的棕褐色树干，历历可见。        

树冠边沿给蓝天画出绿色线条，树上点点黄叶，在阳光里活泼的鲜艳，宛若绿叶簇拥的盛开的花朵。散落一地的野花，形色各异，争奇斗艳，楚楚动人。        

一只鸟儿在高高的树顶上，唱着悠扬欢快的晨歌，又牵着丝线一般的歌声，飞到另一棵树上继续歌唱。远方的树林里，群鸟发出喧嚣一般的叫鸣，仿佛是树木彼此殷勤友好又喋喋不休的问候。树冠深处有鸟儿啼鸣，从稚嫩的声音里听得出来，那是一只幼鸟，它一声又一声地鸣叫，间隔时间很准，有如用尺子量出来的。香蒲林下，昏暗幽冥，鸊䴘也在粗砺地鸣叫，只闻其声，不见其形。      

一只白鹭从碧绿的山前横飞过，洁白的翅膀映着明亮的朝晖，仿佛一朵奔驰的白云；一只辉翠蓝的翠鸟从眼前飞过，匆匆忙忙，好像正在赶往它的狩猎场；二只形态优雅、色彩艳丽的红嘴蓝鹊，一身仙女般的羽装，悄无声息地飞过。燕子在一群蜻蜓中穿梭，麻雀在草丛里蹦蹦跳跳。        

茂密的香蒲林，是柳莺、白鹡鸰和水面野生水禽的乐园和家园，几只活泼的柳莺吸引了我。

两只柳莺在香蒲林上波浪形飞动，从低空向香蒲的长叶降落，它不是直接飞过去，而是一段一段地往下坠落，下坠一次，停顿一下，直到准确地站在茎叶上。接近叶梢的时候，它的尾巴和头部一上一下地颤动、翅膀抽搐似的舞动。它落了下来，可是，叶梢太柔软，承不起它的重量，向下弯曲伏倒；它就随着叶子的倾斜不断地顺着弯曲的叶子向下跳，直到叶子不再向下倾斜，它也就站着不动了。       

那橄榄绿的背脊和翅膀，灰白色的胸腹，桔红色的腿爪，闪动着煜煜生辉的光泽。它俩好像对唱情歌，发出“吱吱吱”和“叽叽叽”悦耳动听的啼鸣，急促细碎，连串发音，轻微得像水面的涟漪；最高兴和最高潮的音量，和蟋蟀的叫鸣很相似，只是更加急切，一秒也不肯停歇。     

又一只柳莺飞来，飞着飞着，被风吹偏，飞到岸边小树的枝头。落在那里，比一片树叶还小，纤细的歌喉唱着纤细的歌。它是这样的小巧，又是这样的灵巧，它载歌载舞，抒发着心中的快乐。鸟儿们只有在心情好的时候，才能唱出婉转动听的歌。       

浅水池里长满了高高矮矮、重叠纠缠、成堆成蓬的水草，有的露出水面，有的潜伏水中；草茂水浅，平静的水略显浑浊。水上有一条弯曲的木板桥，拐角处下面，水深约二尺，水草稀疏，水底有棉絮般的碧蓝的雾状水草，大大小小的鹅卵石，围着一块大青石。

大石块上下有一群黑色背脊的小鱼，大鱼的体形约一寸长，小鱼只有一颗稻谷那么粗细，半透明的身体，仿佛能看到内脏。或半浮动，或转圈游，或匍匐贴石，或列成一队快速向草中游去，仿佛那里是它们避难的森林。

它们像孩童一样聚集在一起，偶尔有一条似乎很调皮的鱼儿，平着身子一翻，露出银白扁圆的肚皮，原来是鳑鲏；有一条更顽皮的小鱼，居然从水中疾驰而起，跃出水面，瞬息之间又落入水里。       

旁边也有一群小鱼，围成一个圆形，头对着头，悬浮着不动，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仿佛一声令下，全体痉挛，忽地一下都同时闪开，俄顷，又忽地一下子回到原位，犹如舞台上的翩翩起舞的整齐造型。想来古时的百兽率舞，也不过如此。

小鱼儿们自由自在，虽然听不见它们的欢歌笑语，可它们的样子，却令人想起“笑语盈盈暗香去”，它们用自己的语言和方式，表达着欢乐的心情。     

鱼儿是愉悦的。它们不慌不忙，从容自在，悠哉悠哉，其乐融融，恰如庄子说的：“鲦鱼出游从容，是鱼之乐也。”那一刻，我甚至怀疑，好像看见柳宗元《小石潭记》的景象，那里的小鱼穿过千年时光，跨越千山万水，历经千辛万苦来到这里，它们的快乐无与伦比。

在我们人类的眼里，鱼儿就是天生的哑巴。因为我们听不见它们的声音，假如它们会说话，也是在水里，我们照样听不到。只有一种叫“黄骨鱼”的鱼，当它们不幸到了岸上，相濡以沫的时候，会发出“革咕革咕”的声音，仿佛动物临死前的哀嚎悲鸣。        

从去年暮秋到今年暮春，很少下雨，这片湿地几乎完全干涸，有的地方已经露出深深的裂缝；入夏以后，下了好几场大雨，水池里的水又快要满了，成群结队的小鱼，不知道它们从何而来？该有多么强大的生命力和繁殖力啊。        

风吹来，风又太轻，吹不动树枝头和草丛上的大叶子，只有草尖上的蔓须嫩茎轻轻地摇晃，远处“哗哗哗”流淌的水声，也被送了过来。        

红冠水鸡在水中草丛漫游觅食，舒适闲散，三只幼鸡和它们的父母。一只大红冠水鸡叼起了一只小鱼，吞进肚子，它的神态似乎很满意；这太残酷了，可是，又能如何呢？大自然充满了母爱，我们不能奢求她所有的孩子都温情脉脉，彬彬有礼。许多时候，只有吃掉另一个生命，才能保全自己。        

清凉又新鲜的空气中，渐渐地渗进又弥漫开淡淡的暖香味，湿地的清晨，消失在越来越强烈的阳光里。

2023年7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