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常记起一首歌,名字叫什么我不清楚,歌词和曲调我也哼不全,但是它其中的几句,什么——“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为什么流浪,流浪远方,流浪......”给我的印象却是鲜明的。
故乡与流浪,这种直接的联想是很自然的。
在我上高中以前,长久被封闭在只有一条街的小镇上,就好似一个断了腿的人又偏偏住在一条没有出口的巷子里一样的寂寞,千篇一律的日子,没有过分的快乐,也谈不上什么哀愁。没有变化的生活,就像织布机上的经纬,一匹一匹的岁月都织出来了,而花色却是一个样子的单调。
一个人的性格和特质,也许生来就定了的。别人对我可能不太了解,都认为我是一个传统且乖巧的女孩子。但其实,对于生活,我有自己的思考和想法,我生性敏感,心思细腻,但骨子里与按部就班的那种性子离了十万八千里,我憧憬自由,喜欢冒险。
那一年,我高考完。人生进入下一个阶段之际,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填志愿。
我的爸爸妈妈对于我一直都是放养状态,所谓放养,就是包括学习在内,只要我不惹事,都没管过我。唯一一次管我,就是高一那一年不准我去我想去的学校。这件事到如今我还是记忆深刻,当时我挣扎了,但是没用,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要真是和大人对抗起来,那胜利的概率想都不用想。
所以包括填志愿在内,他们也没干预我。但其实,他们确实也不懂,我当然也不懂。怎么选学校和专业,我一点都不会,但我很明确的一点就是,一定不填贵州的学校。
我一心一意地坚持着这个准则,好似面对敌军的战士心底坚守的最后底线,脑子里浮现出一片片五彩斑斓的未知世界美丽图景,背后的音乐是“张三的歌”(电影《父子关系》中李寿全唱的很好听的那个主题曲)。奇怪的是,连续好几天,志愿没填明白,好似一阵阵风吹过耳鬓,把我的头发都吹得跳起舞来。
“你填学校填的哪里嘛?”奶奶端着个锅,一边洗着锅,一边问我。
“哪里的都有,就随便填的,也不懂。”我也应付着回答奶奶。说是应付,实在是奶奶他们老人谈到关于类似于我填志愿、以后结婚嫁人这样的事情,总会有说不完的话,几箩筐也装不下。并且他们的思想和我想的不一样。他们要是说起来,我也不能不听,观点一致的时候可以你一句我一句,观点不一致的时候我就听奶奶说,时不时还得回应几声。也不是说不可以说自己不同的观点,也可以说,但是奶奶反驳这个观点的话可能比听她自己说的还要多。所以很多时候,我都不反驳。
“要填就填贵州的,挨近的,回家一趟也方便,像贵阳毕节这些都可以。”
“是的,我都填了贵州的,贵阳毕节都填的有,只有一个学校是外省的,其他都是贵州的,就是看到时候系统录取哪一个。”虽然我不赞同他们老年人的观点,但我理解他们为啥这么想,于心不忍,就跟奶奶撒了个谎。
我很少撒谎。
但这是不同的,在平常时候,我会觉得撒谎真的是一件不好的事情,但是在这个艰难维持且终年贫寒的家庭里,不要说是这么一个年过半百满脸沧桑的老人,就是家里养的小猫小狗,它们都会触动我的心灵,怎么可以在这样的情况下对满脸期待的老人说实话,打破她的幻想呢?
实际的情况是,我一个贵州的学校都没有填,填贵州这个选项压根不在我的考虑之中。我就想去远方,越远越好。
无知无畏的我,成功逃离了家乡这个小镇,像马戏班里的小丑一样。
沿着一条长长的铁轨,火车速度放慢了下来,从车窗外,一幢幢高楼慢慢撞进了视线。就像蹲了很久猛一下站起来,经历的那种眩晕,让没见过什么世面的我又惊喜又惶恐。原来这就是大城市啊,果真和村里不一样咧。
在这儿,无穷无尽此起彼伏的高楼大厦与川流不息的车流,才是大城市真正的主人,而人,生存在这儿,只不过是拌在建筑物里面的小石子罢了。
刚开始的时候,特别的想家。其实说的想家,我也不知道我具体想的是家里的什么。或许是刚来新环境给的冲击太大了,或许是在这个城市里没有一个熟人过于孤独,或许怀念家里那种熟悉给的安全感,总的来说,一给妈妈打电话就忍不住想哭,甚或是没打电话的时候,也一个人偷偷地躲在没人的地方抹眼泪。这是一段我很少提及的过往,对于一心要逃离家乡小镇的我来说,说出来怕别人笑话。
在晚上安静的操场中一个人跑步,在拥挤的公交地铁中争取一个缝隙把自己塞进去,心里难免有些寂寥的感觉,但是,知道这难以想象的广大土地里,这无比繁华的大都市之中,只有自己孤零零的一个人,也是十分自由的事。
偶尔适逢天空晴朗,万里无云,总也不自觉地停下脚步,这里的天空,很少出现有家乡天空那么美的画面,再看看路人,苍穹下的背影显得那么的渺小而单薄,就像自己一样。
我永远爱自由,爱冒险与挑战。
爸爸妈妈很少管我,包括我在哪里工作他们也觉得无所谓。但这一点对于我来说,倒是好的。我可不喜欢束缚子女,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在孩子身上的父母。反倒是爷爷奶奶反复叮嘱我找个离家近的工作,故技重施,我用和高考同样的法子应付了他们。
在哪一个城市工作都无所谓,反正有那么多地方我没有去过,我倒是更想去一个没去过的城市工作。又一次,我成功逃离了家乡小镇,像马戏班里的小丑一样。
这一次,我没有因为想家而哭,应该这么说,已经没有想家这个概念了。
在闷热的客车上,仰着头睡觉。到了目的地,猛然醒来,才想起来这一路我的形象可能不大好看。提着沉重的双肩背包,疲惫的下了车。第一次去到另一个城市的小镇,我对它的第一印象,地势很平。
我家乡小镇倒是有一样好的,空气质量一直都很好,别的城市很少有能媲美的。
这里的这个小镇也一样的偏僻,我得坐高铁到市里,再转客车到县里,接着再转客车到小镇,再接着坐公交到地方。我对小镇很陌生,因为是它先对我陌生的。
经过多次辗转之后,下午两三点的时候我站在了小镇的马路边。等着怎么也等不来的公交,路边货车经过,溅起一路灰尘,太阳毫不客气的狠狠亲吻着我的脸庞,肚子不争气的咕咕叫,眼巴巴地望着远方。每每远处有车的声音传来,我都好像看见了救命稻草,但是每次都以失望告终。
忙完工作,已经下午六点过了。这才在路边的小摊上买了一个煎饼,不得不说,北方的煎饼量真的大,一个足以够我平时吃上四顿。
我其实是一个还算坚强的人,总也不会轻易掉眼泪,当然触发心灵的感动除外。
天黑了,我哭了。
小镇上面没找到住的地方,当然也别妄想在小镇上面打到出租车或者滴滴或者拼到车,公交也没了,我一小个人站在一幢破房子前,陷入了无助,左右无法。打电话给带我的同事,很平和理性的说了我的情况,他让我走一段路,其他地方的客车还有经过这的,到时候搭那客车回去。
天完全黑下来了,在无人的大道上面,没有车经过,更没有人经过,后背发凉,我不敢往前走。这种时候,我的想象力发挥到了极致,甚至连自己都深信,某一处就真的躲着一个可怕的人。
不知道怎么等到那个车,也记不得走了多远。第一次彻底崩溃了,在车座上止不住的流眼泪。但是当我接到客户或同事的电话,我得立马把自己的这些情绪隐藏起来。
面朝大海,出暖花开。
我对海充满了一切的幻想和期待。在这里,碧蓝的水波随着风的节奏微微荡漾,海滩被涨潮的海水冲刷得很干净,天空也是碧蓝的,没有一丝云彩,温柔的海滩不断地展现到远处的海面。这种时候的海滩与海平面,总使我联想起一个巨大的沉睡女人的胴体,好似还带着轻微的呼吸在起伏着,那么安详沉静而深厚的美丽真是令人近乎沉痛地感动着。
这不停穿梭的几个城市中,不同的高铁、火车、客车、出租车、滴滴、私家车被我日复一日地来回坐着,它们乍看上去,好似死寂一片,没有生命,没有哀乐。其实它们跟这世界上任何地方的一列高铁,一趟火车,一趟客车,一个出租车和私家车一样,载着它们的过客和故事,来来往往地度着缓慢流动的岁月。
我又回到了家乡小镇。这么说并不代表以后我一辈子就扎根小镇,因为我们都在变化,选择也在变化。
我感觉我自己没有家了。
回到小镇的家,一切都很熟悉,却又在不知不觉之中生出陌生的气息。因为我是一个女孩子,也因为我现在二十多岁了。而他们还有重男轻女的情节。
这么说不是评判我的家人,但是我相信,在农村,大家表面上男女一样对待,但是在他们的内心,认同度和期待也是不一样的,骨子里,一样的重男轻女。也不能怪他们,好几十代人的思想传下来到现在,要改变确实不容易。
我的爸爸妈妈对我们一样的好。
爷爷奶奶表面上也是一样对待,但是他们无意间说出的话,总是真实的。
“嘛你家就只有你弟一个人,老人些不是担心嘛不担心......”
“怎么会只有我弟一个,我和我姐不是人吗?我们不是我爸妈的子女嘛?”我第一次反驳爷爷,企图通过我列举的事实让他改变认知,但是我以失败告终。
“我和我姐也是我爸妈的子女,以后我们也不是不管他们,一样的赡养他们,怎么把我们除外了?”
“嫁出去的女儿,抛出去的水,以后遇到好点的人家还好说,遇到不好点的人家户,自己日子都不好过......”
对于爷爷奶奶这方面的思想和言论,我是怎么也无法苟同。但是更惊讶的是,我发现村里人真实内心中其实都是这样想的。
我家的房子是十多年以前建的。四个房间,一家人住起来确实有点挤,但是现在政策不允许,想重新建也建不了。现在加上爷爷奶奶一起住,就更挤了。
“其实也够住的,两个女儿又不是一直在家,一个儿子媳妇也住不了多宽。”只是奶奶无意间说的话,但是我知道,我和姐姐又被他们除外了。虽然我们以后肯定不会一直住在家里,但是这样的话,我听到还是会有点难过。
农村就是这样,好像女孩子长大后,就应该有所安排,一直住在家里,显得很奇怪。女孩子长大后,就会被世俗观念边缘化,不再是家里的核心分子了。
这时候的家,变成了远方。
我自认为是一个思想很独立的人。我从没想过要依靠一个男人去生存,也不觉得女人只有结婚组成家庭生儿育女才有意义。我认为女人只有通过自己的付出和努力,换来的生活才是货真价实的。我很讨厌世俗的这种观念,我尝试努力改变,我挣扎反驳过,但是什么也改变不了。
我的一个女性亲戚,工作之后自己在县里面买了一套房子,偶尔回家来。她跟我说:“虽然我爸妈不会说什么,但是如果我经常在家里住的话,也不知道哥子嫂子们如何想的,还是自己有一个住处,好一些。”我可太能理解她的想法了。
家与远方,都在不停变化。
其实在人生这条路上,我们终其一生,都在流浪。找寻新的遇见,找寻心的安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