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在等那扇窗。
晨雾未散时,窗框像被清水浸润过的砚台。那棵银杏便悬在方寸之间,枝桠间游动着微光,仿佛刚被解开的线团。三年前的秋分,它还是株羸弱的树苗,如今已能探到四楼飘窗的玻璃。
春天,叶片背面藏满细小的蚁群。它们沿着叶脉搬运花粉,在淡绿的经纬里走出迷宫般的路。夏日蝉鸣最盛时,整棵树都在蒸腾水汽,枝干上沁出的树脂凝成琥珀,裹住去年未及落地的松针。直到某个寒露的清晨,金黄忽然从叶尖漫上来,像有人往青瓷里倾倒熔化的铜汁。
树下总坐着穿蓝白校服的少年。他们踩着窸窣作响的落叶经过时,总有些碎金落在肩头。某日暴雨后,满地都是被击落的银杏,清洁工握着竹帚将它们聚成小山,扫过处露出湿润的泥土——那里正蜷着无数沉睡的芽孢。
老园丁来修剪枝桠那天,树影正巧投在我的稿纸上。他剪下的断枝切口渗出清苦的汁液,却把最虬曲的一截递给我:"留着当书签吧,树有树的活法。"枝干上的眼睛状疤痕望着我,恍然看见三百年前某棵古木的年轮。
此刻西风又起。最高处的叶子正在坠落,像神明撒向人间的金箔。它们飘过教室的玻璃、晾衣绳上的白衬衫、生锈的自行车铃铛,最后轻轻贴上泥土。我忽然发现,那些曾被扫帚驱赶的银杏,早已在墙根处织出薄毯,裹着正在裂开的种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