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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钱的玩古瓷名画,没钱的买饭碗手纸。我同乡同学安元辰就属于前者。
他自小家境富足,也豪气干云,小时候一块玩就特别大方。有钱自然就大方了,好像不大对,有钱大方也挺难得。
安元辰最爱收藏古董,尤其是古字画。每到北京出差,便要到潘家园去采采风,捡捡漏。
古玩界水深,有钱不一定买得到真货,地摊上还可能出上等品。安元辰在里面混了多年,丢的银两不少,但这眼力见倒也练了出来。
那日,他在北京谈完生意后照常去了潘家园。人挤人,依旧汹汹。铺面大张,地摊紧挨,一排连一排。
他不喜欢上阁楼探宝,爱到地摊捡漏。弓着背,在七七八八的杂物里挑。刚逛到二线,一幅古画就把他眼珠子给钩住了。
就好像是专程等着安元辰去的。摊主开价,他二话不谈,掏钱走人。
这是唐代名家阎立本的真迹,他铁定这么以为。顺手买了个上千元的锦盒,装好,小心地捧着。跟司机说马上回家,晚上约的饭局也没闲功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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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到家,他便动手,将之前藏宝室正墙上的字画取下,一卷,收回盒里。把刚买到的古画挂上去,轻手轻脚,生怕弄疼了它。
挂好,他眼睛细细地抚着画,抽着嘴笑。
画上一堵只剩半边的石砌墙,挨着一棵车轮粗的古樟,弯着腰长,枝叶盛盛地冒。树下三个剃了福头的孩童在哭,四五岁的年纪,围着木桩,圆头红脸,指手画脚。
古樟画得苍劲,又掩着几点久经风霜的悲凉。泪珠子在孩童脸上挂着,就跟刚掉下来似的。
运笔毫不尴尬迟疑,行走自然,笔法细腻丰腴,墨迹融进宣纸,古迹盎然。一千多年了,整卷完整无恙。
安元辰直叹上天待他不薄,让他拾得大家之作,实为人生大幸。
此后,他便每天到他的藏宝室去,临幸这幅古画。画上那围着木桩的三个孩童,长得俊俏,尤讨他欢心。
每次他总抑不住,又惊又叹,抻着脸夸,眉都扬过了稀疏的头顶。随之吁口气,眉落下来,叹着要是自己有个这样的孩子真是此生无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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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元辰虽家境富足,二十岁便娶得妻子,风尘袅袅,可四十了,依旧不得一儿一女。
之前他也不在意,一心在生意和收藏古董上。可过了不惑之年,心慢慢揪紧,想着不能膝下无子啊。
还好有这些古董慰藉着他。没事便到藏宝室看一看,抚一抚。这又使他觉得,一室足以撑起门脸,无儿无女又何妨。
他依旧每天宠幸着那幅古画,恨不得不用吃喝拉撒,就戚戚地站那看。依旧赞叹着画里的孩童,感叹自己真该有个这般的孩子。
就在他收藏这幅古画的一个月后,妻子怀孕了。给他生了个白胖的小子。他抱着儿子在脸上直亲,想着此生真是无憾了,无憾了。
安元辰抱着儿子去他的藏宝室。立在那幅古画前,看看儿子,再看看古画,想想,这真是古画赐福啊。
再细细比较,儿子跟这画中的孩童还真像。
可画中的孩童在哭泣,他只觉自己的儿子永远地笑着好。
在给儿子办百日宴时,安元辰给我发来了请柬。宴席上,他红光满面,那光秃的头顶也红得锃亮。
我特意拖熟人买了一把上好的玉锁,当做给侄子的见面礼。
不惑之年喜得贵子,这使安元辰更加爱惜他的藏宝室,也让他觉得获得这幅古画实在是他积的大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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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子越长越大,圆头红脸,和古画里的孩童一样。之后他去藏宝室不再一人,每次都要抱上儿子。儿子捏着小手,指着那幅古画,吚吚哑哑。
安元辰见状开心不已,儿子竟也认画,看来这幅画和儿子缘份不浅。这也让他更加坚定,是这幅画让他得到儿子的。
他抱着儿子,指给他看藏宝室的所有宝贝,给儿子介绍每一样,古玉字画,铜镜佛像。他认为儿子自是听得懂的。
他告诉儿子,这间藏宝室的东西以后都是你的。然后指着那幅古画,说这幅画也是你的。
在儿子四岁生日那年,安元辰带着妻儿到中国各地古都名城旅行,最后一站是丽江,一路顺畅,乐享天伦,却在回来的路上出了车祸。
安元辰和妻子都没大碍,儿子却伤得最重,好在性命保住了。但伤了头,落了个傻乎。
只会笑,不会哭。
安元辰不停地责怪自己,真不该带儿子出去。他进到藏宝室,站在那幅古画前,泪眼扒拉,说古画送给了自己一个儿子,却傻了。
之后带着儿子到藏宝室去,儿子不再指着古董咿呀,只是咧嘴,傻傻了笑。
安元辰看着古画,连连叹气,说画里的孩童会哭,可自己的儿子却只知笑。他希望儿子能像画中的孩童一样,也会哭。
之后,安元辰便极少带儿子到他的藏宝室去。最后,干脆就不带儿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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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早晨,妻子起床就嚷嚷,说儿子不见了。夫妻俩找遍了所有房间也只是空。
安元辰一惊,自觉是家中遭了贼,掳走了儿子。一想,急急跑去他的藏宝室,看看有没有少什么东西,可全是心肝,尤其是那幅古画。
幸好,总算消口气,藏宝室的宝贝一件不少。
他到那幅古画前,仔细查着,这可是这里最值钱的古董了。他看了一会,猛惊一身,连退了几步。
画上竟多出一个孩童,之前是三个,现在却是四个。
三个哭泣的孩童围着木桩,木桩上还立着一个孩童,指手画脚,也哭着。这不正是自己的儿子吗?
身一软,一屁股坐到了地板上。
之后,我到安元辰的藏宝室去,画上确是多了个孩童,胸口还戴着一把玉锁。
百岁宴时,我送的那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