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百花盛开,每天出门的时候仿佛被花包围,院子里的各色月季花爬满了院墙,形成一面花墙,引来恋人们纷纷驻足,摆出各种姿势留念。
高高低低的石榴树也被满身小小的石榴花装点着,看到它们,就想起了几十年前的岁月,那在我记忆里一树的火红……
树下坐着我的奶奶。
奶奶是一个身形瘦削的老太太,虽然说也是缠过脚的,但走路很利索,是那种快如风的感觉。打我记事起,她就一个人住在胡同的最里面,独自生活。
她的小屋门口,有一棵不知长了多少年的石榴树,树干有碗口粗,表面斑驳不平。和我们家门口那棵高大的大枣树不同,石榴树没有那么笔直的腰身。院子里的任何一个树种都超出了它的高度,树身的走向甚至略有倾斜,以至于我们打闹的时候可以不费力的爬上去。
看到我们爬树摇下的枝叶,奶奶心疼的拿了扫帚,边扫边说,“以后可不敢再上树了,你们要少吃好多石榴呢”。然后奶奶又交给哥一个任务,“这树是咱家的,大娃你负责要看好,别让小孩子再往上爬”。
哥就欣然应允。枣树和石榴树就像两棵姊妹树,是我们全家三代人的骄傲。而结了果实,胡同里所有人都可以分享。
记不清在什么月份,父亲总会拿着刀在枣树上砍几刀,这树就疯长了。打枣子的时候,忍着枣儿打在头上的痛,胡同里的人们都过来争着拾枣子。大家边拾边吃,爽朗的大笑传出好远,那热闹像过年。
枣树的花,脑子里并无太深印象,因为它太高了,需要仰视可见。细小的花和叶子,也不足以形成太好的风景。石榴花就不同了,发达的树冠,四处伸张的枝条,每一个小枝上都可以开出数朵花来。
而石榴花,火红的颜色,每年如期而至,绚烂了整个五月。到了这个季节,奶奶的屋前就是一树火红。侍奉它,全靠奶奶。奶奶就每天在树下忙里忙外。
到了石榴咧嘴的季节,她踮起缠过的小脚,专挑又大又红的摘给我,每次我都抱在怀里小心翼翼的拿回去。那甜美的果汁,晶莹的石榴籽,剥了皮坐在那里美美地吃,是一种幸福的滋味。
然后她招呼父亲过去,把石榴小心地摘下,分成堆儿,送给左邻右舍。
这两棵树联结着我们和邻居的友谊。
在我六岁的时候,奶奶得了重病,从此卧床不起。
奶奶每天躺在床上,吃不下饭。听说是肠子上长了瘤子,怕是不久于人世了。父亲背着她到医院,又从医院背回来。医生说的应该比较绝望吧。父亲开始四处打听偏方,就有人推荐了癞蛤蟆的毒液。
父亲在我们家门前的地上挖了一个一米左右的深坑,上面用一块玻璃板盖着。父亲用了几个晚上的功夫,在河边卯足了劲逮了几十只癞蛤蟆,回来后养在坑里。癞蛤蟆在坑里蹦来蹦去,有时还“哇哇”乱叫,身上长着难看的疙瘩,我们几个小孩没事就趴在坑边就看。
父亲就按着偏方每日做几只让奶奶吃,父亲端着碗很有耐心地坐在奶奶床边喂她喝下去,极力延长她的生命。一坑癞蛤蟆吃完了就去河边再逮一坑,癞蛤蟆的叫声大概持续了半年时间。终于有一坑癞蛤蟆还没有用完,奶奶就走了,享年六十九岁。
奶奶的一生没有享过几天福。
奶奶嫁给爷爷时是风华正茂的少女,爷爷却人到中年已经是四个孩子的父亲了。爷爷当时已经家道衰落,早已不如当年富庶,称得上艰难度日。接下来不管奶奶愿不愿意,一连给爷爷又生了六个孩子。没有等到孩子们成年,爷爷就去世了,所有的生活重担都压到奶奶一个人身上。
在那个年代里,没有工作没有收入,真不知道奶奶是怎么熬过来的。孩子们大了,又有了自己的孩子,她已经老了,老的病入膏肓。在八十年代初,整个国家的医疗、经济条件都还处于不发达阶段,很多病,都是没法治的。
奶奶得的是肠癌,她很快就去了。
每个人的奶奶都是童年一个重要的音符,我对于奶奶记忆只有这些。我还没来得及享受这份仅次于母亲的爱,她就离去了。
每到石榴花开,我会想起奶奶,那一树火红,在我的记忆里,永不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