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衣服换下,把领带放回衣柜,希望自己接下来的几个月不要长得太快,这样的话,爸爸来接我时,我的漂亮衣服还是可以穿得上。
想想看,要捏造一封未曾谋面的妈妈写的信,他的心里隐藏着多少悲伤啊。
我害怕长大,我很孤单,我的白昼如同无止境的黑夜,而我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穿越其中。
对夜晚的恐惧其实来自对孤独的恐惧,我不喜欢一个人睡,却被迫如此生活。
两年前,我抛下童年,将它扔在学校操场的七叶树后,遗忘在成长的小城中。
毕业典礼当天,妈妈顺利出席,刚好有一位女同事帮她代了班。我似乎隐约瞥见爸爸的身影出现在校门的铁栅栏后,但我应该又是在做梦了,我总是太有想象力。
我把童年留在回家的路上,在那里,秋雨曾沿着我的肩膀流下。我也把童年埋进阁楼里,在那里,我曾一边看着爸妈相爱时的照片,一边和影子说话。
我把童年扬弃在火车站的月台上,在那里,我向我最好的朋友——面包师傅之子道别;在那里,我把妈妈拥进怀里,向她承诺尽可能回来看她。
在火车站的月台上,我看到妈妈哭泣,这一次,她没再试图别过脸去。我不再是那个她需要全力保护的孩子,她再也不必藏起泪水,藏起她从未远离的悲伤。
送妈妈去车站时,她会在上车前把我拥进怀里,她抱得如此之紧,让我每次都很害怕再也看不到她了。
我将童年抛在这里,七叶树默默见证着,我曾使尽全力逃离童年。在八月中旬,每颗流星划过天际的瞬间,总是许下同样的心愿,我曾如此祈愿脱离这具过于狭窄的身躯,然而,为何在这个午后,我如此想念伊凡?
你知道的,我真的很开心再看到你,下次回来不要再让我等这么久了。
你已经准备好为全世界,甚至为早上才遇到的陌生人奉献,而我,我只是你在暴风雨时紧抓的浮标,天气一放晴你就松手。
我等了你四个夏天,你没有信守承诺,你再也没有回来。风筝死了,我将它埋葬在这里,谁知道呢,也许有一天你会找到它。
一波人潮将我包围,是一群要朝车站大门前进的旅客。我真希望成为他们其中的一员,在我的世界瞬间停摆的此刻,还能觉得地球可以继续转动,仿佛什么事都不曾发生。
我再也不能看到你,再也不能听到你叫我的名字,就像从前每天早上你所做的那样。我再也嗅不到你衣服上适合你的香味,再也不能与你分享我的快乐与忧伤。我们再也不能互相倾诉,你再也无法整理插在客厅大花瓶中的含羞草,那是我一月底为你摘来的。你再也不会戴夏天的草帽,不能披秋天第一波寒流来袭时你披在肩上的克什米尔披肩。你再也不会在十二月的雪覆盖花园时点燃壁炉。你在春天还未来临前离去,毫无预警地抛下我。在月台上得知你已不在时,我感觉到一生中前所未有的孤单。
只有碰到毫不起眼的小细节时,我们才会突然意识到,深爱的人已经不在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