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虽生在东北，每年的清明时节依然是雨雪霏霏，让人不得不思绪万千、情感浮动。今日小雪，四月的天气，让朋友圈开了锅，此刻，我开着车，咒骂着那每小时一百米速度的车流，在朋友圈讽刺了一下只在这时候才想起自己父母和祖宗的那些做着仅仅是让自己心安理得的表面事情的人们，然后继续着焦躁的等待。孩子好奇的看着窗外，妻子不断的安抚我的情绪，母亲好像有什么心事。当然，我们也是回农村，只是我们不是去扫墓，而是去看望老人，中国人就是有这样一份执着，传统节日，无论主题为何，总归离不开团聚。车一动一停的前行着，我也没了脾气，气氛沉寂了一会，母亲开口了:“唉！清明断雪不断雪，这个时候正是最后的雪该下来的时候”。这时候，我才像女儿一样，望向了飘雪的窗外。

        两侧的小山在雪中有了几分俏丽，刚出新黄的树木轻披着白纱，虽未打开车窗，我却嗅到了冬去春来的树木芬芳，而随着视线被吸引，连绵的千山余脉也将我脑中的风物带向东部山区，一个朴实勤劳又亲切整洁的村庄，而此刻，我的外婆就躺在后山，一个小小村落的一座小小的山，寝睡之地刚出的小草应该已被白雪覆盖，这白雪很快就会滋润小草更加愉快的生长。就像外婆小小的身躯和那些小小的话语，泽被着子女长大，爱护着孙辈的心灵，细腻无声。

      年幼时，总是爱去姥姥家，爱去屋后青翠的小山，那里有一块特别的青岩，哥哥姐姐们把那里打造成属于我们的天地，有做饭的炊具，有吃饭的餐具，有我们模拟社会的钱币，还有那纯真快乐的回忆。喜欢门前清秀的小河，白瞟子、黑鲫鱼、癞蛤蟆子、小蝌蚪……那些美好的生物，应有尽有。大人们在下游洗衣，孩子们在上游撒尿，被发现，却更加兴奋的笑，一边喊叫一边撒欢儿的跑。我们肆意的奔跑，外婆在后面慈祥的笑，直到我们跑的更快、长得更高，直到外婆弯了腰……

        那时候和外婆家的距离并不远，临镇三十公里，只是交通不便，总要花上一些功夫经历一些颠簸才能到达，而且交通费与现在相差无几。所以，母亲很多时候虽愿意去看外婆，却有很多顾虑，而母亲如今回想起来，总是对此耿耿于怀，不断哀叹。那时候，妈妈偶尔会带着一条猪肉或者一些糕点，领着兴奋的我，在外婆家住上一两天。我乐此不疲，哪怕简陋的三轮车颠的我又难受又愤怒，可是一来到那小小的院落和小小的房屋还是会立刻开心起来，大人们做着好吃的，喝着酒聊着家常，我们完全忘记了吃饭，忘记了时间，只顾玩耍。那时候的冬天都格外冷，每年入冬，我都能穿上崭新的手工棉袄和棉裤，外婆应我的要求，在棉袄上缝制了很多兜兜，满足我装着各种小玩意儿的心意。现在每当想起，都会热泪盈眶，因为那无声又恒久的爱就像小时候母亲织的毛衣和围脖……爱的传承，让我们收获世间最珍贵之物，虽然如今很少有人穿手工毛衣，可每当我看到家里束之高阁的毛线和织针的时候，还是很怀念，幸运的是，到现在我还在用母亲做的手工鞋垫，这份爱永远让你脚踏实地，身心舒适。而如今，我再也没法享受外婆那一针一线的爱了。

        成长让我们喜欢外面的丰富精彩，我们的世界不再简单，我们的脑海里甚至装不下默默爱着我们的亲人，就这样快乐又复杂的成长着，偶尔放假会再去外婆家，我们这些兄弟姐妹也不能常常见面，更没有那时候的欢声笑语，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立的人生，想短暂的融合已非易事。直到外婆病重，我们围在外婆身边，只能感到她的气若游丝，再也听不到她责备的语言，看不到那慈祥的笑容，这一刻，我们内心是悲伤的，夹杂着一丝恐惧，因为我们都知道，这个家将失去最温暖的阳光，失去最凝聚的爱。外婆没有经历太多痛苦，很快的离开了我们，儿女们悲痛欲绝，我却没有想象中的悲伤，而失去亲人的伤痛，在多年以后才逐渐的清晰，让我清醒，让我自责，让我泪流满面，在此刻。

        多年以后，母亲渐渐的可以接受外婆不在的事实，开始整理外婆曾经生活的房屋还有那些代表着勤劳和质朴的生活用品。那干净的被单，那针脚堪比缝纫机的抹布，那一直没舍得用的毛巾……母亲哭的像个孩子，因为思念，也因为那无法语言表述的心酸，我知道，她的每一滴泪都是心疼，都是对自己母亲的爱和愧疚。

        想着外婆勤劳克制的一生，母亲给我讲了一件她永远无法释怀的事情。外婆去世前几年，不经常去集市的外婆看到集市购买生活必需品，走到熟食摊的时候，瘦弱勤劳的外婆被香气吸引，犹豫中让卖熟食的小贩称了一个猪肘子，价钱不高，就是母亲带我去外婆家的一趟车费——十元钱。可是外婆又不舍了，犹豫再三，又将这十元钱的猪肘子放下了。我不知道外婆当时的内心做了怎样的挣扎，又是如何做到拿起又放下的，那不断劳作的瘦弱的身躯，常年清淡无味的饮食，对荤腥的渴求需要多大的毅力来克制……这些隐忍也许从那美丽的姑娘嫁给外公开始就一刻没有停止过，外公的脾气暴躁，在我看来，外婆一直是唯唯诺诺的，对儿子们也是生怕一个不小心，总是默默的干着自己和儿子们的农活，干完以后再默默的离开，连一顿饭都不会去吃。就连对自己唯一的女儿，也从不会表达自己想吃一顿肉或者其他的任何要求。直到用自己的一生来节省出那可怜的数字，而那可怜的数字对于外公或者儿女来说不过是看一次病或者换一个新款手机，这简简单单的东西竟然要用那么多的汗水和坚忍来换取，这是多么的让人心痛啊！

        讲到这里，母亲再也无法克制自己的悲伤和懊悔，在母亲的哭声中，我内心的自责和愧疚更深了，因为在成长的过程中，我们很轻易的就可以给老人家幸福和满足，而我们却沉迷于外面的世界，而忽略了一个辛苦了一辈子的老人那些隐忍和病痛。如今，我们搬进了城里，但是我还是会想起外婆住在我家的时候，院子有多么的整洁，方圆几里简直是寸草不生，邻居们看见周围的环境就知道是外婆过来了。我家院子里的枣树不知还在不在，七十多岁的外婆灵活的在树上摘枣子的画面此刻越发的清晰……

        嘀嘀！嘀嘀！此起彼伏的喇叭声遽然打断了我的思绪，前方已经畅通，导航发嗲的声音告诉我前方畅通，我擦了擦没人发现的泪水，继续载着母亲去看望外公，去那个住进新房子，好吃的不断的外公，我能做的，就是努力的让母亲少些愧疚，多些心安。

        人世间的爱，该如何衡量，有人说是锦上添花，有人说是雪中送炭。其实，真正的爱，不过是柴米油盐，可能是一句我爱你的热烈，可能是一颗鸡蛋的满足，可能是一个拥抱的温柔，也可能是一句话语的激励，在外婆那里，就是对一个称重后又放下的猪肘子克制。爱，没人说的清楚，唯有在那滴滴泪水和欢声笑语中轻轻的感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