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大爷:“你大妈已经不是你大妈了,你大爷永远是你大爷。” **
大爷无儿无女。
我帮大爷的老人机调时间时,无意中看到联系人,只有二侄子、三外甥女、大姐……唯独没有儿子闺女的称呼,而我在做饭的大妈那里也得到了印证。
那年大四,我和强哥被分到小村庄里的小学实习。晚上就在教室改装成的宿舍睡觉,里面有个经久不用的炕头,但火还可以烧,平常用来做饭。大爷一个人住在隔壁屋,里间有自来水管,我们每天早晨晚上各去打一桶水。
去的时候每每都能闻到一股酒味,有时候大爷会让你坐下,扯着嗓子和你说话,问问在学校怎么样,或者来了这里还适应不适应。更多时候使唤你做一些小事,比如修一下手机,或者拉灯的绳子断掉了,需要接一根新的。
手机自然是没有什么毛病的,无非是关机重启之后时间回到初始状态,需要重新调一下,有时候打了客服电话,才知道是没有话费了。大爷说没事儿,侄子会给充上。除此之外,大爷并没有让我两额外帮些别的,虽然大爷走路时需要用力撑着那根木头拐杖。
“蹬!蹬!蹬……”待我们课间休息时,会看到大爷从大门外走进来,一只手里拎着一瓶白酒,一只手拄着木头拐杖,因为残疾,大爷本就不高的身躯还要再佝偻一些,这样木拐可以多吃些力气。我从来不知道大爷是什么时候出门的。
村里只有一条街,我去过几次小卖铺买一些瓜子花生消遣,那里有很多人聚集着打牌,街的尽头有一处空旷,有时会摆着货摊,是村外的人拉着东西来卖。一辆车上只有一样菜或者水果,因为家里的原因,我知道这样的货通常都是卖不出去,这才要拉到街头叫卖,有时候也会下乡。
大爷出门就是来这里。和村里的人坐一会儿,在街边的石凳子上坐一会儿,听着录音机的音乐看村里的女人跳广场舞,在小卖铺里看着人打牌,有时候人多,没坐的地方,看见的人总会起身把自己的地方腾出来。等走的时候,拎上一瓶白酒,蹬!蹬……不一会儿便回来了,瞧见我们就打声招呼,进自己屋喝酒去了。
大爷并不和我们一起吃饭,有时候亲戚来了,会带些可以存放的食物,虽然也有做饭的家伙,但大爷经常只把旧饭菜热一热,锅里吃锅里洗,实在只图个省事。
强哥那天去打水,回来说大爷在煮肉,一屋子的香味。大妈虽然每天给我们做饭,在村里实在没有什么好吃的,甚至有时难以裹腹,听强哥一说,便觉有些嘴馋。过了一会儿,屋外传来越来越近的蹬蹬声,大爷推开门,手里端着一碗肉。
大爷话不多说,放下便要走,我两客气让坐一会儿,大爷只说别误了他的酒,改天一定要陪他喝几口。强哥取了筷子,我把碗挪到两人中间,却发现外沿有油,心里想着,大爷果然不是讲究干净的人,两根手指一搓,才发觉一点都不油腻,那分明是洗碗时未干的水。我几乎没有吃到什么肥肉,不禁赞叹一声,村里的猪养得真好。
我两也常趁大妈走了偷吃,无非是用火烧个土豆或者红薯,除此之外,在夜里并没有什么消遣了。
强哥睡得早,看着提前下载好的游戏视频不一会儿就响起了呼噜声。因为我英语四级还没过,假模作样地看会书,背会儿单词,一边用功,一边拿着手机聊天。强哥又看着手机睡着了,耳机里穿出嗯嗯啊啊的声音,我准备帮他关掉睡觉,可手机黑着屏放在一边,也没有软件在后台运行。
这声音越听越不对劲儿,不但寻不到来源,更勾起肚子里一股子邪火,我心里想到大爷和他屋子里的那台黑白小电视机。我知道有的老师比较出名,红遍大江南北,难不成这小村庄里也有她们的身影,再仔细听了听,我打算起身一探究竟。
出了门,窗户过去还是窗户,除了玻璃还是玻璃,这样过去怕是要被发现。挨着院墙有一处间隔,我可以绕一圈从背后过去,里屋虽然也是窗户,但只是放些杂物,我完全可以当做遮挡。
还没探头,那声音已经越来越清楚,我蹑手蹑脚,怕踩着什么东西发出声响。大爷没注意到我,直着身子坐在炕上,电视机连着DVD,靡靡之音就从里面传出来。我想起今天有人来看大爷,手里提着纸箱子,原来是来送看欧美大片的机器和碟。我退身回去,被一声扑通吓了一跳。一只臭野猫从院墙上跳下来钻进杂草里了,看样子还有另一只猫存在。回到屋子里,那声音一直在响,看了看强哥,我只觉着有些吵了。
第二天去打水,我才发现大爷还在躺着睡觉,男人阿,或许敌得过酒,但怎么也敌不过女人。
自从来到这里,隔段时间就能听见村里头放鞭炮的声音,村里老人多,这响声并不意味着有什么喜事,调皮的学生会嘟囔上一句,“又他妈死人了。”和学生熟了,有时他们会叫我们去看戏,说村里的谁谁家有钱,请的是大戏团。
我们一次也不曾去过,但也并不是觉着有什么顾忌,戏这个东西,我只敬它是国粹,却欣赏不了。大爷是每次都去的,这把年纪会被奉为坐上宾,同去的还有学校一位男老师,因为是村里的文化人,会被人请去大大小小地主持一些事。
有段时间鞭炮声三天两天地响,我怀疑起它的真假。但那位男老师又忙去了,让强哥帮忙上课,大爷也比平时出去得早一些,学生放学时约好了饭后几时集合。
厕所在操场,到了晚上我两一般都是出门对着树撒尿。起了一阵风,隔着夜我听到隐忍的噼里啪啦声,屋后养鸡场的粪味也跟着吹了过来,还有那只疯狗的吠叫,声音扯得还要比鞭炮再长久一些。隔壁屋子一团黑,大爷还没有回来,月映衬着路明晃晃地泛白,我想在村里走夜路也是无需担心的吧,只是有些凉了。
趁着天气好,大爷在晒被子,等我赶过去,已经不需要帮忙了,扫地、收拾旧东西、总觉着不像大爷平时的作风。大妈也发觉了异常,倒垃圾时提着嗓子问了一句,“刘老儿?今天咋好的打扫屋子里嘞?”
大爷没吭声,扔下一只棉靴在地上,弹起一阵儿灰,等刚要捡起来,嗖一下从靴筒里跑出一只老鼠,大爷差点摔个踉跄,举起另一只靴子就朝屋子里砸过去,结果碰到门脚,咚的一声响。老鼠没影了,门还颤颤巍巍晃着,大妈咯咯地笑起来,大爷骂了一句,“狗日的!”
直到我们离开时,也没陪大爷喝上一顿酒。大爷说,“酒肯定是欠下了,以后出息了,要回来看看。”
那天校长送我们回学校时,村里又响起一阵噼里啪啦,我和行李塞满在后座,只通过裂缝的后视镜看了一眼这个地方。
我迫不及待地前进,想离那声音远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