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里的旧时光

1

请了半天的假提前回来。路上行人三三两两,巷子入口处的那些小摊贩不顾严寒坚守在那儿,我低着头匆匆走过。走得太快差点撞上一根电线杆。我抬头向上看,那些密密麻麻的电线交织在一起,杂乱无章,像极了我此时的心情,我深吸了一口冷气,放缓了脚步。路过好几个大红字的时候,我才反应过来。

天堂巷子,终于写上了一个个拆字。

那些鲜红潦草的字终于要结束这里的一切了,这里的一切也终将换成崭新的高楼大厦。那些土墙砖墙,那些半米宽的小道,那些随便就可以爬上去的树,还有那些再也回不去的旧时光。

这条巷子之所以被称为天堂巷子,是因为她真的是这里所有孩子的天堂,巷子里有好玩的有好吃的,还有各种神秘的小房子和各种果树。我的童年几乎都在这里过得,我一直觉得我是幸运的,因为生活在这里,既像农村又像城市。

我和爸爸的第一个秘密发生在这条巷子里的。

那天我和小伙伴在巷子里捉迷藏,我跑到巷子边一堵墙后面,还没藏好,就听见爸爸的声音,‘这个和淑芳那个还挺像,就这个吧。钱后天去了给你’一个叔叔的声音‘钱不着急,嫂子喜欢就行’。我从墙后面走了出来,爸爸吓了一跳。

爸爸摸摸我的头,说,那会儿爸爸生病的时候,你妈妈把戒指拿出去卖了,这不,我又买回来了。你看你妈妈每天那么辛苦,她老喜欢没事拿这个戒指看,卖了不知多心疼,这以后要是我们吵架了,我可不能让你妈妈因为这个说我。

我瞪了爸爸一眼,爸爸一把抱起我,笑着说,乖女儿,咱们商量个事。

我忍着砰砰跳的心趴在桌子上做作业,不一会儿就传来妈妈哎哎的声音。哎,这个戒指怎么在床单下面啊?爸爸的声音也传了过来,阿?这么贵重的戒指你不放在柜子里放床单下面干嘛?我不禁为爸爸夸张的演技感到好笑。妈妈过来问我,我说,我好久都没进过你们的房子啦。妈妈一脸疑惑地走了。

这件事以妈妈记忆出现差错结束了,那件卖戒指的事被当作是妈妈在梦里做的。

这么多年过去了,爸爸抱着我,认真地一字一句教我如何骗妈妈的场景还清晰地在我记忆里。那个戒指还在,关于戒指的那个秘密也还在,只是成了我们彼此单独的秘密了,因为妈妈知道我和爸爸是骗她的了,可她不说出来。

2

我走到巷子中间,左转有个小道,我知道,这条小道的尽头是棵杏树。这里,是长大的我来的最勤的地方。

上初中之后,大概是到了少女怀春的年纪,小小的笔记本已经载不下心里的一阵阵惆怅和对爱情的幻想,这里就成了我释放感情的绝佳地方。

我不说话,只是坐在树上,任由脑海的思绪吞噬我的身心。在这里,我学会了孤单,学会了难过,学会了爱情。

我沉迷在对男神的幻想里不能自拔的时候,小南吃着一个阿尔卑斯棒棒糖熟门熟路地过来了,哟,你也在这儿,来,请你吃糖。我接过糖说,喜糖啊!他愣了一下,说,啊对,喜糖。我和你的喜糖。

小南是我的同班同学,我们都住在这个巷子里,和他是很好的朋友,一起上幼儿园,一起上小学,再到初中。他说他喜欢上班里的一个女生。我说我可以帮你写情书。他说你们女生真是大方。我说我们女生对有些人才大方。他说还是不要大方的好。

后来,我和小南经常坐在树上,聊班里的八卦,聊听来的大叔大婶的八卦。我们在杏花开得正盛的时候许过愿,我们在杏子熟的时候一个个把核掏出来种到杏树底下。那些种下的杏核已经长大成小杏树,依偎在大杏树底下。

中考后那个暑期,小南笑得脸都快变形了,跑过来说,小茵你闭上眼我给你一个惊喜。然后我从他身后把惊喜躲了过来。原来是我们俩的录取通知书。都是市一中发过来的。小南抱着我转圈圈的时候,我大叫着担心他把我甩出去。当时天很蓝,杏树的阴影刚好把我们遮住。那是个美好的假期。

高考填志愿的时候,我和小南坐在树上商量,我想去南方,他说他想去北方。我说,你来南方,我们还能照顾着对方。小南说,好啊。我也这样想呢。我们分开的时候,小南跟我说,很久之前我就喜欢你了。

最后,他去了南方,我去了北方。我不懂我为什么要逃。

3

当时我不理解,后来,我才一丝丝地理清了我到底错过了什么。而当我理清的时候,小南已经步入了婚姻。

这棵树下,我们曾许过愿,我许的愿是爸爸妈妈能一直相爱下去。小南许的愿是我和他能在一起。我看着那些树,有点难过,如果当初我能勇敢一点,不要躲到另一边,今天的我们会不会不一样?

小茵,在这儿干嘛呢?爸爸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转过身,抱住爸爸,我也不知道我在干嘛,我就是走着走着就过来了。

哭啥?小南下午婚礼,你不去吗?你们玩儿得那么好,不去不大好。

爸爸,妈妈好像知道那个戒指的秘密了,初二的时候我看见妈妈拿着戒指说,傻老头子。

我知道。在感情里,有些时候,就算你知道了真相,如果对方希望你不知道,那就别说出来。那也是爱的一种。

原来,我们都有各自不一样的秘密,都选择了不说。那小南呢?我终于理解了,那些年小南未说出口的爱,如今,我也该像爸爸说的那样,不说出来我对小南的感情。这,也是爱的一种。

该走了,我折了一枝树枝,我知道,我可能再也不会回这里了。

这里再也不会有两个孩子过来。

再见了,天堂巷子,再见了,旧时光。

再见,小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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