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段悲伤的记忆,关于离开,关于阴阳两隔。
1 我姥爷去世几年了,像是经历了一场变故,承受了一段折磨。那段时间大概是我们家最灰暗的日子。
我记得刚好是我暑假到家那天他住进了医院。我妈辞了工作,我爸他们请了长假,所有人像是上了发条的士兵一样每天围着医院两点一线,和士兵不同的是,每个人都知道将要面临什么样的结局,只不过是时间早晚。就这样所有家人一起陪着他走完了最后一程。
那段时间我有一个很奇妙的发现,我的家人们有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每个人都尽可能表现的轻松自然,努力让自己看起来状态很好,尽管病房里笑声不断,氛围却非常的奇怪。就像是万般奔波的旅人尽管用尽全力大笑,想给同行的人轻松的一面。但极速收敛的笑容和随即空洞的眼神不会伪装,心里的事是过不去的。
开学的前一天我们心事重重的回到家,准备收拾第二天回学校的行李箱,突然接到小姨打来的电话,说突然的严重了,可能挺不过今晚了。我们马上放下东西开车往回赶。
现在想想,那次就是所谓“奔丧”吧。
坐在车上,外面天已经完全黑了,昏黄的路灯毫无意义。发动机的声音,车窗外蛐蛐的叫声,呼呼的风声混杂着我妈抽泣的声音,让人心烦却又不知道从何烦起。那段时间她的眼泪就没停过。我爸也止不住的叹气,想说点什么,但终究没人说话,此时此刻我俩都知道,一切的话语都是苍白的,能做的只是快一点,再快一点。
路上我发了这样一条动态。
到了医院,人已经占满了病房。姥爷已经几天没再吃东西了,有气无力的坐在床上,头深深地垂了下去,人消瘦的不行,肚子却鼓得老大。我小姨在后面扶着他,留着眼泪一遍一遍的叫他,得不到任何的回应。我姥红着眼眶,照应着来来往往的人。
那天屋里灯亮的刺眼,大家流着泪围在一个奄奄一息的人身边。一波又一波的人,每个人都来哽咽着喊他一句,但都一样得不到期待中的回应。我站在最外圈,悲伤的氛围却丝毫未减。找机会挤到前面去,和所有人一样,喊喊他,也期待些什么,姥爷抬头看了我一眼,然后又慢慢垂下了头。
看着满屋悲伤的人。这是我第一次以这样的身份,近距离的接触死亡。接受一个亲人,永远的离去。
再然后,病房里的人越来越多,悲伤此起彼伏。我们几个人孩子被支出去把这段时间放在医院的被子,盆,纸巾等一系列生活用品拿出去扔掉。
谁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一路上没人说话。一个亲人最后的一段时间,最后留下的痕迹也终将被抹去。行李很重,手很酸,但是没有心里沉重。
我本可以请假留下,但我妈妈说我这一个月已经尽够孝道了,让我按时去上学。我知道她是担心明天的最后时刻我会害怕。我没有再坚持。
那天是8月28号,我像往常一样上了火车,安顿好之后打电话给我妈,我妈竟然说抢救过来了,现在躺着挺好的了。我松了口气。
后来想想,我妈哽咽到几乎沙哑的嗓子不知道在接我电话的时候调整了多久,如此拙略的谎言我竟一时不想去怀疑;后来想想,也不知道是我拖着行李在车站里跑的时候,还是坐在座位上发呆的时候,姥爷走了。而我再次放假回来,或者说以后任何一次放假回来,都不会再见到他了。
2 这一切我都清楚的记得,却不经常回忆。
那段时间我总会想,人看待死亡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心态?
一直到今天,过了第一个没贴对联的春节。那时候大家“处心积虑”的塞满了活动,气氛再一次热烈的奇怪,或者刻意避开哪件事让所有人触景生情,特别防着我姥姥。可她却表现得尤为自然,对大家的过分热情表现得“看破不说破”。
人在真正病的时候,是不会惧怕死亡的,感到快乐幸福的时候才会。
到现在,一年过去了,大家渐渐从伤感中走出来,日子还是要过,未来还是要来。
3 我又放假回来了,一年过去了。
一天早上,我姥像往常一样把头发梳的整整齐齐,穿上她最喜欢的皮鞋和大衣,反复照过镜子之后说要去逛街。我自然要跟着去的。她走在前面,我发现她的背不像以前那么直了,走路也慢了下来。但依旧精神饱满!进了商场那个卖布料店子,笑着说要做她自己的“装老衣服”
我一下子傻眼了。
好像回到去年夏天,也是我陪着她置办这个东西,在大家心里都明白姥爷已经时日不多时,他的“装老衣服”还没全部弄完。我姥哭肿着眼,哑着嗓子,来到这里艰难的选了布料,选了款式。我惊恐看着那套黑压压,肥肥大大的斗篷,竟觉得无比的庄重,像他穿了大半辈子的警服。心里异常艰难。
今天气氛倒是迥然不同,她笑着和老板寒暄,说明来意,老板心领神会的笑了一下,告诉她等一会儿,就忙着去招呼前面那两个看起来年岁更大的奶奶,和她一样自己给自己置办。
我灵魂出窍的跟在她后面,对所有颜色款式一瞬间丧失了所有审美,给不了任何想法,只能呆呆的寻着她的手不断点头。
原来人们面对死亡的时候可以如此的豁达。
棉衣,棉裤,外衣,风衣,鞋,几个老太太一样一样数的清楚,讨论的热烈。还时不时地大笑。整个屋里只有我一个人心惊肉跳。我姥轻快的穿梭在几个柜台前,摸摸这个,挑挑那个,和一年前的状态完全的不同。
她一遍一遍的选,我紧紧的看着她。我喜欢她此刻的谨慎和挑剔,喜欢她在为自己挑选人生中最后一套“最华丽”的服装时轻松的语气。我甚至想到那个时候的她一定是无比的安详闲适,一定很优雅。
我想起了阿甘的妈妈躺在病榻上笑着对阿甘说:“你不要害怕,我只是完成了我的人生,结束生命也是人生的一部分,是我们注定要去做的一件事。我注定是你的妈妈,你最棒的孩子,不要害怕。”
亲爱的姥姥:
你是我的骄傲,是全家人的福气!我真心的祝愿你长命百岁。希望你能陪我们久一点。但也不会再畏惧你的离开。我已经长大了,和之前不同的是我拥有了除痛感之外更要承担责任的信念。你一定要长寿再长寿,然后永远在我心里,直到我生命的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