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痛苦向谁去诉说

尊重生命,尊重每一个弱势群体,有一天你会懂得,欺负老实人,比得罪恶人结局还可悲。

1

听母亲讲,我呱呱坠地时,父亲只瞥了我一眼,当即转身走开了。

哎!又生了个带把的茶壶,父亲叹息着,逢人便讲。

我们苦家男丁兴旺,当我出生时,家中排行己是老四了。印象里,父亲经常蹲着抽着他的旱烟,瞪着眼睛从远处看着我,他的眼神似乎要活生生地把我给瞪没了。

谁让我的出生那么不讨喜呢。

那时计划生育初起,母亲赶在未尾又迫不及待地生了一个,结果,天难遂人愿。

我们虽说五兄弟,也有让父亲偏心眼的,这其中我最不招人疼了。

都说天下爹娘护小儿,老五最小,自然有人偏袒着,我那仨哥哥一个比一个精,每天变着法儿欺负我,取乐我。

谁让咱人小力薄,嘴笨木讷呢。

由此,在人眼里,我不爱说话。偶尔与人答几句,也成人取悦的对象,他们会把我说漏嘴的话,大声讲,重复着讲,仿佛要让全世界的人听清,弄明白,要让认识和不认识的知道,我是多么地傻,像个白痴一样,直到在一群人的哄笑声中散去。

留下我,一个毛孩子,孤零零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冬日的黄昏,一阵冷风袭来,我一激灵,裹紧了哥哥穿剩的棉衣。

试探着伸了伸脖子,望向那远方一缕缕的炊烟。

我不知道我的郁闷可以向谁去诉说。

2

我上学了,同学们都不太情愿与我同桌,我坐在课桌前一本正经地听老师讲课,他们就觉得我这人滑稽,像个怪物。

也有同学靠近我,亲密我。可是,总有人拿我取乐时,顺带着把我的好友也捎进去了,我不愿意了,我宁可别人取笑我,也不能让我的好朋友们不开心,我试着疏远他们,可是,我依然很伤心。

我只能与他们若即若离。

老师们也不喜欢我,虽然我的学习成绩也不错,属中上等。

同学们大老远地看到老师便高声喊上了:“某老师!”

“哎。”老师满面红光地应答着。

而我待到老师近在眼前,躲也躲不过了,只能怯生生地唤一声:“某老师。”

“嗯。”老师嘴未张,眼未抬,鼻孔中哼了一声。

我不知道为什么这样,每次我好象是犯了什么错误似的,其实我也应该勇敢地大声呼唤老师的,可是,我做不到,每次看到老师那眼神里透过来的寒光,我又胆怯了。

我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听老师的话,每天按时完成家庭作业。

考试,我从不作弊,当同学们疯狂传抄试卷时。

我宁可挂零蛋,也不参与其中。

有天,数学老师拿着试卷敲着我的头:“苦大智呀苦大智,你还大智呢,这么简单的题目你都做错了,全班就你哎,不如以后叫苦大笨吧。”同学们瞬间哄堂大笑。

这样的情景我已经习惯了。

我曾努力尝试着去亲近老师。

同桌大头学习成绩总是倒数,老师却难得批评他,同学们都说他爷爷在海外,大头的衣着总是光鲜整洁。我最羡慕他的许多鞋子,洁白耀眼,干干净净,而我的布鞋,也是母亲做给哥哥们穿剩下的,轮到我穿时已面目皆非。

课后活动时,大头等鞍前马后跟着老师,搬书,拿凳子,擦黑板,老师们最喜欢唤他做事。

我也受其感染,跃跃欲试,有心融入其中,可是,我的一只眼睛又不自觉地与老师的目光对视了上了,仅仅半秒钟,老师的眼睛仿佛安装了透视镜,我往后退了一步,慢慢缩回课桌。

老师通常也家访,每次到我家,重点说一下我在学校孤僻不入群,恐影响学习。谈不了几句,父亲便弹着烟灰不耐烦地说:“算了,算了,再读几天,回家种地。”

每每如此,老师只能尴笑着,转身走人。

我考上了一座二流高中,按当时的学习环境,也是不错了,父亲说啥也不让我读了,说是读书费钱,不如回家学个手艺活挣钱,大哥刚娶媳妇,二哥三哥都等着盖房娶媳妇呢。

就这样,我辍学了,见生人更沉默了。

3

认识我的人都说我三拳打不出个闷屁来。

待到哥哥们都娶生子了,甚至弟弟都讨了老婆,而三十有余的我,还是光棍油炒饭一个。

这些年,我在外打工的钱一部份交给了父亲。

嫂嫂们有时过来问我借点钱,特别是大嫂,每临年终发工资后,总过来套个近乎,有意无意借点钱,这些年来,钱都是有去无回,而我又不好意思要,心理不爽,一不小心在母亲面前咕噜几句。

为了我娶媳妇的事,母亲没少和父亲吵,她认为我不小了,他赚的钱应该攒起来,给老四娶媳妇,不能再贴钱老大老二了。

父亲认为娶媳妇凭本事,他觉得我笨嘴笨舌,命里无妻。

母亲在大嫂面前提还钱的事儿,说是给老四娶媳妇儿,大嫂急了,捶胸顿足,赌誓罚咒,竭尽其所能。隔壁二嫂出来说母亲多管闲事,父亲来了,一把拉着母亲往回拖,到家后,又把母亲训了个够,母亲一下子气到老胃病又犯上了,躺床上挂了几天点滴。

这事都是后来听堂婶讲的。

哥哥们见面倒是客气多了,可是,父亲依旧讨厌我。

我的亲爹见我就来气,在家多息几天,就说我是废物,媳妇都混不到一个,你看你弟,十九岁领女孩进咱家门,现如今走了一个又娶一个,小孩都几岁了,这就是本事,你呢,窝囊废。

这世界上唯一疼我的人一母亲,四下托人为我物色对象,本地的姑娘咱就别异想天开了,安徽,四川,云南,贵州等各地女子咱都相亲遍了,最终一半姑娘是没看上我,准确地讲没看上我分得的那一间小屋,虽然每次来看之前,母亲从小哥家借来彩电,沙发等,可依然遮不住房屋的狭小与简陋。

当然,我也不是随便捡到篮里都是菜的那种人。

我特别厌恶某个地区的女孩子,又黑又矮不说,每当她们笑的时侯,上下露出二排黄牙,每次看见,我的胃忍不住开始翻江倒海,喉咙里似有一团粘液喷涌而出,我用手极力按住胸口,罢了,我还是打一辈子光棍吧。

可是,毕竟打光棍在农村是一件很丢人的事,功夫不负老母亲的心,几经波折,终于在我三十三岁那年娶上了媳妇。

我的新媳妇,四川人,年轻,肤白貌美。

当时许多人都不信,争相踏进我家大门,一探究竟。

我一个大龄穷光棍,难道是上辈子积了德了?

渐渐地,风言风语传来,说我媳妇是二手货,在某省某市某县还有孩子呢,不然哪轮到我这傻二楞。

我才不管这些,像我这样高龄穷剩男,只要我的媳妇不是大黄牙,其他的无所谓了。

婚后不到一年,媳妇就给我生了个儿子。

那天我甭提多高兴了,几十年来我都没这么快乐过。

4

有了孩子,我更卖力地干活了。

这些年来,为多赚些钱,为儿子的未来打拼,我长年累月在外奔波,辗转各个工地,一年也难得回家几天,只求老婆在家照应好儿子。虽说儿子还小,但眼见着兄弟们一个个地在城里买了新房,在家息一天也急得慌。

我的媳妇刚开始几年还挺稳当,这几年,随着与村里人差距越拉越大,先富起来有门路的都往城市跑了,虽说我也盖了三层新房,但总显得很寒碜。

还有我那牛B哄哄的小弟,也就哄女人行,这几年换了几任老婆我也不记得了。其他干啥都不行,跑运输嫌来钱慢,给人打工累得慌,搞养殖血本无归,最近这几年包工地刚有点起色,工地上又出事了,摔伤个人。

亲弟欠了一屁股外债,几年间从我这陆陆续续借了不下十万,每次借钱带着低低地哭腔声,小哥,你帮帮我吧,只有你能帮我了。

我能怎样,每次在工地上把省吃俭用的生活费都送给了他。为此,媳妇与我吵,追问我借了他多少?我都不敢言语。

后来,媳妇干脆把我小名也改了,直接唤我“猪”。

父母也怨我,说怎能再借钱给你弟,随他自生自灭去。呵呵,我寻思,你们还不都是把自个的养老钱都贴了最疼的老小了。

孩子一天天长大,有天与同村工友喝酒争吵起来,他拍着桌子指着我的鼻子骂:“你个乌龟头,熊样,儿子不定是谁的。”

我恼羞成怒,瞬间把酒杯砸了过去。

如果不是工友们拦着,妈的,我非得把这小子掐死不可。

晚上躺床上想着这些年来,村人与二嫂的冷嘲热讽,大嫂也曾暗戳戳说,你放心在外干活好了,你媳妇儿子有人照应着。

我知道她们指的是谁,村东头刘三那小子,这几年靠着他做官的老舅,包工地发了点财,妈的,老子每次回家,他人就没影了。

有心质问媳妇,每次话到嘴边,看见媳妇两道犀利的眼神飘过来,再瞅瞅身旁认真做作业的儿子,一狠心,又把话缩了回去。

媳妇是愈发花俏了,我与媳妇走在一起,总是引起村人异样的眼神,我很少主动与他们打招呼,我觉得,从他们嘴里吐不出什么吉言。

逢年过节,母亲总是指着儿子笑着对我讲,大智阿,你看亮亮越长越像你了哦,你看那个鼻子,那个嘴……哎呀,和你小时候一模一样,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嘛。

我笑了,是的,我明白,这世界上唯有老母亲最爱我,最懂我。

虽是一个男人,男人的嗜好我大多没有,我不抽烟,不赌,不嫖,唯剩爱喝口小酒。

何以解忧,唯有美酒。

我对女人越来越不感兴趣了,没结婚时还抱有幻想,婚后感觉所有女人都索然无味。

工友们晚上三三两两去美容院,常拉我一起去,我从不搭理,他们说我不像个男人,空长了个男人的玩意。

他们哪里了解我,这睡女人还不如晚上做个美梦来得舒服。

我对我的漂亮媳妇也提不起精神干那事了,她总是说我躺床上象头死猪,木偶,一动不动。

我心理净想着刘三那个王八蛋,我的全身顿时疲软无力。

5

钱是越来越难挣,最可恶的是,包工头亲戚还拖欠了我三年的工资,毎次去讨工资,都许诺什么什么时间可以有,结果掏出三五千打发叫花子似的。老婆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说谁谁谁工资都结清了,全村就我最无能,自个工资都要不回。

老婆数落不休,我一言不发。

是阿,人家都能讨回工资,我怎么就不行,明着欺负我好说话,他不也欠了堂弟几万块钱,今年也结清了,据说堂弟聚集了哥几个一起去讨债的。

不行,今年无论如何也得把工资要回来,儿子读初三了,甭说给他买房了,生活费也够紧。

兄弟们是别奢求了,他们除了一味地埋怨我,说我死脑筋,早应该换老板了。

至于用什么办法可以讨回工资,还得我自己拿注意,他们无能为力。

说到底,兄弟几个是不想得罪这个富亲戚。

我这亲戚几年前在酒桌上信誓旦旦地说,兄弟,只要你跟着我干,将来城里买房,钱的事你放心,兄弟我一定大力支持,绝不会亏待你……

三杯酒下肚,我当时脑子一热,便让他忽悠去了。

不是我吹牛,咱有技术有胆量,飞天遁地,行走自如,这起重安装活,轻车熟路,咱村还没几人能干过我的。老板们都记得我,我是不愁找不到活干的。

跟他干了一年,我就不想干了,工价比别的老板低不说,还拖欠我大部份工资,可他年终举着酒杯拍着我的肩膀说,兄弟,今年哥的款大部份没到账,等到账了,哥再补贴你,兄弟!你跟着我干,放一百个心,小时候,我还喝过你娘我舅妈的奶水呢,咱是亲兄弟么,怎么能亏待你呢。

我心一软,稀里湖涂又跟着他干了。

一年去了又一年,脸皮薄,嘴又不利索,眼看着要债无望,急得我额头白发新增了许多,已近知天命之年,睡不着阿。

我的富亲戚今年也没上我家拜年了,年后,我去他家找了几次,都说不在,打电话,总是说不要急,再等等,等等……

等你妈B的,老子都几岁了,眼看着孩子一天天长高,再不挣钱,等到六十后,哪怕身体无恙,还有哪个老板敢收留。

可是,不把这点血汗钱要回来,我都没心思在外干活。

谁都靠不住,这世界谁也帮不了我。我躺在床上想了一夜,天亮了,我忆起了父亲以前用的挂在墙壁上的那把杀猪刀。

豁然开朗,希望在眼前。

对,就它了,我只能依靠它了。

我趁父母没注意偷偷拿走了刀。

我打探到他回老家乡下来了。我把磨得明光锃亮的刀藏在腰间,下午三点多,我骑着摩托车赶去他家,这村,依稀记得小时候曾来过,我的姑姑姑丈他的父母早已去世了。

进村不一会儿,远远地看见他的车,他站在车前正打电话,看到我,他一愣:“苦大智,你怎么来的?”

“老兄,咱哥俩是不是应该坐下来好好谈谈呢。”我笑着说。

“哎呀,这当然可以呀。”看我来者不善,他瞟了一眼左右,把我引入一间小屋,掩上门。

这正如我所愿。

他给我倒了一杯茶,说开了,兄弟阿,我办完了事正要去家呢,这钱么,再缓缓,你也知道我这几年混得不好。

我耐着性子听完后,说了我家这些年的境况,说了我的苦衷,我一个大男人甚至把自已都说感动了。

我这一辈子从没有在任何人面前说过这么多怂话。

为的是最后给自已一次机会。

“兄弟阿,不是哥难为你,是真没钱阿……这样吧,我这卡上仅存的5000元,你先用着吧。”他一口接着一口地抽着烟,毫不费力地说着。

奶奶的,欠老子十多万,又在打发叫花孑。

没钱,没钱,你比老子还穷吗,你他妈的这些年小套房换了大套,车子也换新的了,外面还养着个野女人,生了小孩,我他妈的连一个老婆都保不住。

血往上涌,怒从心头起,我狂吼着掏出了杀猪刀。

“兄弟,别,别乱来,有话好好说,我马上筹钱给你,马上……”他霎时脸都白了。

他妈死到临头来求老子,早干嘛去了。你他妈一分钟前把钱都给老子,老子感激不尽,这辈子死心塌地跟着你干。

滚你妈的,这世界上所有人都在忽悠老子。

我挥起了刀,一刀接着一刀,心里计算着,这一刀给谁,这一刀又给谁,头晕晕乎乎的,也不知砍了几刀。

当刀“咣当”落地的那一刻,心理只觉得痛快极了。

四十多年来的憋屈,结束了。

目光呆滞的我走出门,骑上车,也不知如何到家的。

老婆在做饭,儿子在做作业。我默默走入房间换了套衣服。

“我杀人了。”面无表情的我对着老婆说。

“平时连只鸡你都不敢杀,杀鬼呢,鬼信。”老婆头也不搭怂道。

是的,我从没有宰过一只鸡,当他们杀鸡时,那一刻我感觉与它们同病相怜,我也是一只任人宰割的鸡。

我迈出家门,遇上了刘叔从扛着锄头田间走来。

“叔,我杀人’。”我从他眼前走过说。

“你小子酒喝多了吧。”刘叔头也不抬从我身边匆匆掠过。

我听到了不远处的警笛声。

我振作下精神,眼望着远处那一抹绚丽的斜阳,再见啦,是的,所有的所有,从此再也不见。

想起了老母亲,她总说,大智,妈有这么多儿子,还是你最好,你最孝顺。

还有我的儿子,越长越像我了,算了,还是别像我。

想到这些,我用手擦了擦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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