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揽秋实，不绝
苏武】：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夜，似乎很长。一整晚我起来看了无数次的窗外，怕错过了出使的时辰。你在我怀里轻轻哭泣，绣枕早已湿透，你的发丝和着泪水胡乱的粘在脸上。
天亮我就要走了，西行的路太远，匈奴人残暴易怒。夫人，尽管前路凶险，但只要活着，我一定回来，若不幸死了，你永远都是我的思念。
【夫人】：我才不稀罕你什么长相思，
若你死了，我便改嫁，非把你气活不可。
我从来不知道夜晚会这么短，短到我抓不住你的衣袖阻你西行。短到我一场泪未尽，天已明！你将我脸上的泪痕轻试，承诺亲许。不，我不要你死后的长相思，不要你有任何一点亡故的意志。我骗你，若你死，我就改嫁，看你还敢不敢死？
【苏武】：呵！
知道你是调皮，在心里，我暗想，多不过三五年，就可以回来了。
【男】西风里有丝竹低语，渺渺依稀。
西行路意料之外的远，更想不到的是，匈奴的内乱，使得本已完成使命的我被囚禁，他们威逼利诱想我降服，以羞辱大汉。想我堂堂大汉使节，身负天子之命，怎会臣服于蛮邦异族？更重要的，夫人，我想念你，只要还活着，就一定要回去。
单于将我困于北海，这里冰天雪地，只有羊群陪着我。并且都是公羊，单于说公羊生子就放我回去。多卑劣的手段。
从东而来的风，有阵阵丝竹之声。隐约是我熟悉的曲调，好像夫人你弹奏的。想细听，音却断了。想必是我太想你了出现的幻觉。
【女】我将乡音付之瑶琴，托西风送予你听。
夫君，你现在在哪里？已经走了那么久，没有一点音讯。朝中也没有一点消息传出，有人说你死了，有人说你降了。可我不信，你一定会回来的。
今天吹起了西去的风，吹落了那株我们一起植下的树的叶子，它卷了几翻，贴着我裙子滑落地上。可是你？
我在风头抚琴，愿西风捎去乡音，你莫要忘了归期，和家中之妻。
【男】别问何时归期。
夫人，你一定很想我，你一定想知道我什么时候回去。可是我也不知道，这茫茫冰天雪地，家书也难寄。我持着旌节，那是国家。我抱着羊羔，假装那是你温暖的柔情。
【女】远不过他生里。
夫君，每个人都说你回不来了，他们偷偷传言，以为我不知。可有关你的一切，我如此留心，怎会不知？假装而已。
我等你，左不过，今生耗尽，来生再续。
【合】须记取，莫忘记，等你。
【男】也曾年少，怒马鲜衣。烂醉花间，借月留云。
在这里没事，我会常常想起以前。那时年少，我穿着华美的衣服，驰骋在田野。我们一起喝酒，一起烂醉，在花树之下，你依偎着我，看流云，看满月。你青丝如瀑，婉倚膝头，我手指绕玩着你的发丝，你面庞胜雪，那么美好！
【女】那年豆蔻，眉如山迢递，抱琴问知音。
回忆如今是我最幸福的事。记得初识，正是豆蔻年华，你说我眉如远山，目似秋水。我抚琴助你诗兴，你吟诵和我琴音。你笑醉睡去，我为你更衣盖被。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男】彼时轻狂，灯如昼里，低眼望你，白头轻许。
那时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相守下去。灯火光亮，我执着你的手，你含羞垂首，红艳的樱唇轻启，愿我们白头到老，永不分离。
【女】地老天荒，你我都曾信。
地老了也好，天荒了也罢，都与你我无关。我们只要相守百年就好，执手白头就行，如此简单的愿望，天又怎会不允？我们都坚信。
【合】可天涯各一，忽然而已。
谁知，分别忽至，东西离枝，天是妒了我们不成？
【夫人】：待老爷回来，你可别说我死了，
就说我改嫁了，省的招他伤心。
我已病了许久，夫君，对不起，等不到你回了。你若归来，要好好的生活下去，再娶一房娇妻，将曾错过的人世享受都补齐。不要再念我，忘记那些誓言吧，当我耐不住寂寞已改嫁就好。
【丫鬟】：夫人……
【男】西风里有丝竹低语，渺渺依稀。
这里风常吹，丝竹之声也时常若隐若闻。仿似你的话语，嘱我保重。这一次，丝竹里似乎有悲音。你是否还好？家里现在应是冬天了，晚上冷不冷？可有人听你弹琴，问你寒温？
你问我冷不冷，我啊，已经冷习惯了。所幸有羊羔取暖，只是羊毛没有你发丝光滑清香。
【女】我将乡音付之瑶琴，托西风送予你听。
原来，死了会这么好。我的灵魂一直往西飘，竟是，飘来你的身边。北海的风里，你手执旌节东望来路，眼中尽是痴痴的期待。旌节已经磨秃，你喝着雪水，吃着草根。衣衫褴褛，脸上全是风霜刮过沟渠。
夫君，我来看你了，可惜你不知。我摸着你的脸，你有没有觉得今天的风吹得有些些不一样？我抚琴弹奏，你有没有觉得今天幻听比以往清晰？
【男】别问何时归期。
你不要再在梦里问我何时归了，我也不知道。东路那么长，这里连个人都看不到，我怕时间长了连话都不会说，就天天跟羊群讲话。或许，我会老死于此吧。夫人，如果有家书可寄，我想劝你改嫁，不要把余生都用来等待了。
【女】远不过他生里。
我想在这里陪你，可是灵魂太轻，风稍一吹，就吹走了，散了……
而今，你的今生，已是我的前世……
【合】须记取，莫忘记，等你。
【男】也曾年少，怒马鲜衣。烂醉花间，借月留云。
又是梦里纵马，一路欢声。你青丝如昔，我已是白发雪须。花叶零落，云遮团月，未醉悲声起。夫人，我怎么摸不到你，握不住你？
【女】那年豆蔻，眉如山迢递，抱琴问知音。
我如此庆幸，未老即死。留了远山眉桃花目，任你思忆。春葱指，拔响知音琴，东风来路遥又渺，只是故国山河，家园娇妻，使夫君你，求生如许。
【男】彼时轻狂，灯如昼里，低眼望你，白头轻许。
那时若是知道有这么久的离别，我必不将相守的时光付与沉睡。我要夜夜守着看你，看你灯下剪影，看你冰肌雪肤粉颊。看你不胜娇羞的应允：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女】地老天荒，你我都曾信。
我有那么大的决心坚守我们地老天荒的誓言，可我抵不过生死有命。地未老，天未荒，恩情未断，我尸身却已腐。夫君，努力爱春华，莫忘欢乐时。
【合】可天涯各一，忽然而已。
天涯尤可达，天人永相隔。
【男】昨夜梦回，未曾逢你。蜡烛为我，哭到天明。
昨夜梦中，回到了旧时厢房，怎么没有看到夫人你？桌上蜡烛，自西爆出了灯花。你曾说灯花从哪边爆，就是哪方有喜事。你怎么没看到？是我要回来了，你为何不出来迎我，只有蜡烛滑落漫淌的蜡油，像泪滴。
【女】昨夜风冷，我为你裁衣，恨不知何寄。
风又起，天更冷了。曾为你裁剪的冬衣，堆了几大橱柜。可是，我不知道怎么寄给你。只是空放着，衣人两地。天公如此不作美，总将所有相合之物，分放两地，就如你我。
【男】他生愿作，朝云暮雨。朝朝暮暮，共你无期。
如果有来生，我不再为官为使，只想守着你，作云也好，做雨也好，守着你日日夜夜。花下饮醉，月下抚琴，共你看儿女绕膝，再含饴弄孙。执手百年，同衾同穴。
【女】怕再见你，是青史书里，那寥寥几笔。
雪染白了你的头发，风撕裂了你的皮肤，十九年的雪域苦守，十九年异国求生，当年的帝王都已故去。夫君，青史寥寥几笔，担当了你的整个壮年，担当了我的整个人生，担当了你我誓言毁损的所有起因，担当了夜夜泪湿的绣枕上霉斑的迹印。
【合】莫忘相许。
夫人，我回来了，十九年，我终于回来了。皇上赐我的锦服，我换上了来见你，只是手掌粗糙，刮花了绸缎的织纹。华彩的衣饰，显得我更苍老，不过不重要，我回来了，可以见到你就好。你不知道，从朝庭回家的路上，走得有多急。你一定未老，不像现在的我。
【苏武】：夫人？夫人呢？
【丫鬟】：夫人……夫人她改嫁了。
【苏武】：是吗……呵，生当复来归？
生当复来归，我归来了……
【夫人】：死当长相思。
死当长相思，夫君，奈何桥上我等你携手赴来世。
你已近六十，总不过，再等二十几年，我愿意！
苏武牧羊讲的是苏武在天汉元年（前100年）奉命以中郎将持节出使匈奴，被扣留。匈奴贵族多次威胁利诱，欲使其投降；后将他迁到北海（今贝加尔湖，一说甘肃民勤）边牧羊，手持汉朝符节，扬言要公羊生子方可释放他回国。苏武历尽艰辛，留居匈奴十九年持节不屈。至始元六年（前81年），方获释回汉。苏武去世后，汉宣帝将其列为麒麟阁十一功臣之一，彰显其节操。
史书说苏妻未等夫归，早早改嫁。昨晚听上面那首歌，我更愿意相信这样的美好。写此小文为念！
留别妻
汉 · 苏武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
征夫怀远路，起视夜何其？
参辰皆已没，去去从此辞。
行役在战场，相见未有期。
握手一长叹，泪为生别滋。
努力爱春华，莫忘欢乐时。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