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往云烟就像下肚的饭，咀嚼时胃口极佳，吞咽下去等待消化的过程就慢慢腐烂。
我想起过往的点点滴滴，想不通为什么我们会走到这一步，我想起他刚开始坠入的时候那种紧张、拘谨的模样，想起有一次周六，我约了客户到访，律所只有我们两个人加三位当事人，他们在向他阐述整个事情的经过，诉说被告的恶劣、卑鄙、咄咄逼人，我们围坐在洽谈室的长桌上，我和他并排坐，三位原告坐在我们对面你一言我一语的愤愤不平，而陈扬的余光却不时的瞥向我，当我假装未察觉，低着头记录当事人案件情况的时候，他的目光就炙热毫无遮掩的望过来，久久不挪开，以至三位原告迷惑不解的望向我又望向他，而他对他们的诉苦充耳不闻，导致好几次要将同样的话语再复述一遍，眼见实在得不到陈扬的反馈，就不满的“咳咳”两声提醒他，陈扬这才如梦初醒的回过神赶紧收回目光，给当事人答疑解惑。
可彩云易散琉璃脆，好物从来不坚牢。
从此以后，他开始躲着我，即便是出去买饭路上遇见了也会迅速把脸偏向另一边，也不主持早会了，后来干脆坐到会议室外面的工位上，听着里面的动静，一旦感知到我的视线有投向他的可能，立马低下头做出玩手机的样子，有时候，我鼓起勇气主动给他打招呼想缓解尴尬，他却只是心不在焉的冷淡“嗯”一声，任凭我们之间筑起一道空气墙，无论我尝试多少次，依旧以失败告终，我又气又恨又委屈，不得不失望愤怒的找人倾吐，几乎是带着哭腔拨通了阿慧的电话：“他凭什么生气？他以什么立场生气？我已经很努力了！我也尝试过跟他沟通，可他已读不回，我能怎么办？”当我挂断电话转过身，却看见了陈扬，他直愣愣的看着我，然后迅速低下头从我身旁疾驰而过。
到了中午时分，他打电话给他的媳妇，让她过来陪自己去吃午饭，看着他们双双离开的背影我却开始冷笑连连，还听见赵姐“早该如此”的风凉话：“呀！陈律师的媳妇好漂亮啊！有些人呐，就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是啊，他们才是法定的夫妻，是名正言顺的一对，他们一高一矮、一个壮实威武，一个纤细瘦弱，但不管是从背面还是正面看过去，都更像是父女，他固然是三十加的人该有的形象，可他的老婆却像一个高中生一样又白又瘦又小的依偎在他身旁。
我死死的盯着他们成双成对的背影，屈辱的感觉让我只想放声大哭。其他人时不时瞟我一眼，等着看这场笑话，这一刻，我再次想起雷宇，我想起的不是他的脸他的好，而是因为他，我遭受到的众人的耻笑和白眼。如果说，雷宇的所作所为让我对他本人死了心，那么陈扬就是彻底击毁了我对爱情所有的幻想，让我知道“人心惟危”是怎么一回事，我还以为他有多爱我，我还以为他受伤有多深，从头到尾，他在乎的只是他自己，看重的只是他的得失和感受，何曾在乎过我？幸好我不曾答应他，否则东窗事发后，他岂不是要躲到自家媳妇的身后，还要做出一副受害者的模样？我只觉得眼前这一切可笑又可悲，却分不清，是对他还是对我自己。
有天早上，杨柳因没经过男友同意擅自开他的豪车上班被骂而垂泪，王总苟总怜惜她，后来业绩也不用做了，买了画板在律所涂涂抹抹展现才华；同一天下午，李梅开着外放笑得惨烈：“又是打胎是不？你大声点！大家都听着呢。”对方听罢，灰头土脸匆匆挂掉电话。看，人生多滑稽，你看看我的笑话，我看看你的笑话，我们用彼此的狼狈来慰藉自己的不堪和无望。年前这个男人还信誓旦旦的说要离婚，说要和李梅组建家庭，深情款款的让她不要打胎，年后就变了脸，结婚的事绝口不提，还威胁她，让她把已经八个月的胎儿打掉，不然就要弄死她……这一天，她还哭哭啼啼的说，如果自己第二天没来上班就是已经跳河死了，可是到了第二天，却像没事儿人一样，小鸟依人的跟在等在写字楼下的男人身后，幸福的出双入对去了。
后来，有我的地方他都不出现，我的客户他也都不见。这次结局比上一次更惨烈，我觉得自己失败极了，我总是不能和我喜欢的人好好相处，也不能和他们牵手、恋爱和结婚。我对男人感到失望，也对我自己失望之极，对他们的报复和攻击最终也都转换为更深更尖利的自我攻击。我一次次将自己从烂泥里拎起来，又一次次瘫软在地，对于爱情的浪漫幻想和憧憬，也被现实彻底击溃，我终于心如死灰，彻底放弃。
你这样苦苦相逼，是不想再看到我了，是么？我答应你。
我又该走了，是么？我对自己苦笑。
给王总递交了辞职申请，将桌子上自己的物品全部收纳进提前备好的塑料袋，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终于再次落回到了我身上，久久不离开，但我已心灰意冷，去意决绝，所以以无视处之，当我抱着我的物品和他最后一次擦肩而过的时候，他眷恋的目光久久不肯移开，那一刻，他是否有为自己的步步相逼有过片刻的后悔自责？我不知道，我只是在这一刻想起了《简爱》，想起她离开罗切斯特时说的那句话：我爱你，但我绝不允许自己做你的情妇。
踏着坚定的步伐，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我终于泪如泉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