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一>
我们团队去大厦观察的时候,带了一个非常讨厌的人。
他生的高大,脸孔却有拖沓之感,我们每走一小段他都要耸着那从上往下直直削平的鼻子、瞪着浮肿的眼睛和我们高谈阔论,仿佛一个老学究。
我不喜欢他,感觉他是自己跟过来的,我也不熟悉我们这伙人,几个破衣烂衫面无正色的乌合之众,连游兵散勇都算不上。
我不知道我们是不是在时间的错轨上旅行,我们当中又有谁是时间的旅行者呢?这座大厦的走廊,每隔一阵就要左右倾斜一下,类似于座钟。
我们扶着墙摸索,掌面上都是粘腻的墙灰,沿途的房间都没有门,里头很有老式杂物间的风格,都逼仄狭小,无法藏人。这整栋新世纪的构架,海洋蓝的玻璃,却嵌合了陈腐的内脏,缝制了纯新的外皮。
走廊尽头兀的一声响,在死寂的大楼里和那个大发评论的人一样格外分明,在和平的年代呆久了的人,好一会才意识到这是真真切切的枪声,所幸没有人吓疯。
队里有一个人提醒那个高谈阔论者闭上嘴巴,那个人却将不甚饱满的脸媚笑似的一抽,更加大声地喧哗,得意洋洋的样子仿佛明天就要高中去了。
我们显然是被发现了,枪响的那一块黑洞洞的地方陆陆续续吐出来一些手握拼着刺刀的长枪的士兵,乱糟糟的没有秩序,土黄色的制服、奇怪的帽子以及稍稍外凸的腿。
粗鄙的叫骂声从他们口中潮水一样向我们席卷,手无军备的我们自然要四下逃开,那个讨厌的人面容扭曲、吱哇乱叫地拦住了我们大半去路,这下你可真是要害死我们了。
<二>
太乱了,我们在新世纪的外部和旧世纪的内部里奔命。我说不清,连同我在内的一伙人是不是新世纪的我说不清,我们撞上了上世纪的人,困在了上世纪的噩梦中。这里的设备分明是最先进的,或许他们是魂灵说不定,偏偏他们的脸色是活生生的,刺刀也是活生生的。
没门的房间自然是没用了,何况那样的狭窄,在逃窜的过程中我听见了此起彼伏的惨叫声,明晃晃的刀尖愈发近了,其他人我也不知道,我左闪右闪,甩开一个猪猡混进了水房。
水房的门锁很老,是带栓式的,我坐在门前用脚抵住门,背后堪堪抵住白铁皮的锅炉,生冷生冷的,幸而高、窄且没有窗户,如果从上面倾下些什么来,我倒不如被刺死了。
锅炉烧出了个懦夫,躲在这里听外面走廊纷杂而浊重的脚步声,惨叫声断断续续的,愈发小后便消声了,而后是枪托四处碰击的搜寻的声音,我心跳如鼓。
以我的支撑力根本不能把这个门堵死,它松松散散的如同懒汉,还透了一个缝始终合不上,我双腿施展不开,双手曲着,用手肘尽力抵住了那个锅炉。
“至少会安全些。”我徒劳地想。
“咚……咚……咚……”
好像有什么东西滚落了过来,还拖沓着粗糙布料和地板摩擦的刺耳声音,我凑近出一只眼睛,缝隙外什么也没有,毛茸茸一竖红线,难道他们浇了什么东西吗?
我心下一惊,腾出几根手指去扣那竖线,那一线红却慢慢蠕动,吓得我险些要尖叫,“框”的一声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在门边,把门都震松了一个大豁口。
我又细细一看,是那个讨厌的人。我看不见他下半身,他一个脖子梗在那里,被片开了花,和烤肠的花切一般模样。血一点点渗,没有大量喷涌,大概率是被灌了胶,血流堵住了,与肩膀连的那一处鼓鼓涨涨像是要炸开来。
那张令人生厌的方脸鼓成了酱紫色,恍惚间眼珠还滚一轮,大有脱框出来的架势。这家伙好像被赵甲上了“阎王闩”,适才还大声叫嚷的嘴终于死死闭着了。
我莫名松了口气,忽然那眼球转过来,隔着那道豁口盯住了我,死白死白的,我的脑袋登时锅碗瓢盆乱砸嗡嗡作了一通响,裤腿一片濡湿——
<三>
大锅炉漏水了,从底下慢慢地溢出来,很快没过了鞋边。
那颗涨大的脑袋大叫了起来,应该是声带没有完全割坏,支离破碎的怪叫从那张大嘴稀里哗啦地迸出来,好像沙子伴饭。
那些人应该是听到了动静,从别的地方乒乒乓乓的赶了过来。要么,我挡住他们的撞击溺死在水房里,要么,他们把我拖出去刺死。
我想到了一个计划,把水放到一定程度,想办法甚至放到更大,开出门来冲散他们然后我逃走。
有缝隙为什么水会积起来?我不知道,也许是时间的错轨,或许错轨将门内外的两部分空间放在了两个极端,时间的距离平衡了,空间的距离却拉开到了极大。
框框的枪托声打断了我的乱想,时凹时凸的脸孔一张张挤在一起,要从那道门缝流过来。我的手心沁满了汗珠,水已经漫过了腰腹,还不够,至少到脖颈才能形成冲力,我一点点感受水位线的变化,门外的声音也一阵过一阵急促。
我仿佛分化出两个我,一个在这个极端抵着门,另一个在另一个极端伙同那群人推门,快了,快了……
突然!门脱开来,两个极端拉近,堪堪到心脏的水没有支撑,缓缓散落,摔裂了一地,我就直愣愣地、湿漉漉地暴露了出来。
走廊上一地血迹,叠加着人形拖过的痕迹,想都不必想那头是怎样的人炼狱的场景。我失败了吗?我分明记得我成功了的,我分明记得上次……上次?
<四>
我险些要溺在了水里,所幸锅炉里的水不是烫水。将门栓一拨,水流争先勇后地扑了出去,直直撞破了玻璃。外头的人来不及反应,手并足被水流一齐带了下去,我就悬在了那豁口边缘。
这是我第一次看清建筑物的外围。在这之前我们摸索的每一栋建筑,周围都灰白灰白的,没有边际,我们一走远它们就把建筑吞了,无论我们回来多少次都无济于事。
我就坐在这豁口里,整栋大楼就我一个人了,大腿外侧和掌心压迫着玻璃尖,下面围着一群表情冷漠的人。
那几个士兵不见了,下面甚至没有模糊的哪怕一小滩血迹。
他们仰着头看我,灰白的衣服看着我,灰白的露出来的手脚看着我,大楼看着我。
我卡在了哪里,我说不出话来了。我在大楼的外面,大楼在我里面……
<五>
它说,我记得的没有错,我成功逃脱了,虽然我并没有逃的必要。
“为什么不逃?我就是个普通人!”
“你是普通人?嘻嘻,你是普通人。”
我不知道我要不要等新的团队然后再继续之前无聊的事,这里没有时间的界限,我们做什么都无所谓了。
“那些……”
“你问那几个士兵?”
“哪去了?”
“你想他们出现就出现,不想出现就不出现。”
“什么叫我想!?我根本没想过!?”
它笑了两声,不再说话。我顺着墙面摸过去,徒劳的想从哪个凹凸不平的地方把它揪出来。
“玩够了记得把他们清理干净。”
“??”
“没事,你看,新的人”
我扑向海洋蓝的玻璃向外看,几个神色惊惶的人在混浊的背景里翻腾。
走廊上,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