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加坡多雨且气候湿热,李叶茴是个大马虎,从来不带伞,还美其名曰:少份负担。这次,为了赶时间,她又毫不犹豫地一头扎入瓢泼大雨,踩着湿鞋半走半跑了十分钟才想起那些昂贵的A水准教辅书还在自己不防水的拉杆书包里躺着,顿时心急如焚。
心疼之际,一把伞出现在头顶:一个皮肤黝黑、剃着板寸的男生对她微微一笑:“一起走吧,我跟你住在一个地方。”
“是吗?我从来没有见过你。”
两个人开始往宿舍赶。李叶茴忘记自己的书包还在雨伞遮挡外,只顾着擦掉满脸雨水。
“你天天学习,怎么会注意到别人?”男孩顽皮地打趣。
他叫杨安星,不过16岁,脸上有几颗雀斑。浓眉大眼,却不秀气。来自福建。本来正在“高唱南阳”准备考新加坡本地高中,后来得知录取率太低,为了保险起见他申请降级到了普通语言班,准备结束这里的课程后去申请澳洲高中。
“嗯,这很正常,很多人都把新加坡作为去别的国家的跳板。”李叶茴表示理解。
“你是从O水准转到A水准的。真是太有勇气了。你可是大名鼎鼎啊,大家都说你是来这玩命的。每天光是应付语言班我都力不从心,正想着什么时候管你取个经。” 杨安星夸张地又是摇头、又是摆手,雨水从抖动的伞面花落,打湿了李叶茴的胳膊。
“如果失败了...你还会考虑别的国家吗?”他又问。
“不会。”李叶茴斩钉截铁地回答,就差跟上两个字:没钱。
男生护送她到自习室,帮李叶茴把湿成一坨坨的大部头打开摊在空无一人的桌上,便告辞了。
当晚,正当李叶茴在自习室尝试着用能量转换的方式解一道小球加速度的问题时,拉合门“刷拉”一声响了,李叶茴脑海中的小球滚了老远,她正没好气,发现是杨安星抱着一堆资料推门而入。
“我不吵你,你先忙。”他自顾自地坐在李叶茴身边。
“不做了,聊聊吧。”李叶茴趁他不注意翻个大白眼。
“哦,好,那就聊聊。”杨安星索性推开那堆子用来欲盖弥彰的书。
两个人聊了聊一日分离的所见所闻。李叶茴全天都在自习室,杨安星自从白天和李叶茴分别后,也在房间闷头读书:“可是,我讨厌死了背单词,就闷看英文小说,一边看一边查字典,一天就看一两页,读出来的剧情挺怪的,理解能力差,感觉读的是另一本书。我现在只想睡觉。”杨安星一脸颓靡地挠挠头,上下眼皮又开始打架。
高唱南阳国际学校,还有其他新加坡的私立院校里有太多整日昏昏欲睡的学生,无时不刻抱怨着学习的乏闷。李叶茴曾经还不嫌事多地尝试开导:你们呀,要根据目标调节自己,不要总是根据自己调整目标。
听者除了漫不经心地点头就是漫不经心地点头,点着点着就又睡着了。李叶茴看穿了他们其实不是困,是懒。索性道不合者不相为谋,那之后别人要睡觉,她就帮忙递枕头。
杨安星又是一脸崇拜:“唉,真的,你太厉害了,那么厚的书都能啃下来,还是教科书。”
李叶茴无奈地笑笑:“都是一点点适应过来的。你们承受的痛苦,我也承受过。”
“可是你能承受住呀。”十六岁的杨安星一脸无奈
李叶茴停下笔,认真地看着少年青涩的面孔:“你也可以承受住,只要你愿意。崇拜我干嘛,我就是一石头,做自己该做的事。去做你崇拜的那种人吧,年华有限啊。”
杨安星的大眼睛扑扇了两下。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太多借口,且甘心做了别人的观众。
做自己崇拜的那种人?杨安星没想过。他要好好想想了。
隔壁宿舍新来了一个叫做秀秀的女孩。和她对比,朴实无华的李叶茴的美育功课其实做得还不错。
就像身高一米七四、肤白貌美大长腿的美女一样,秀秀的存在也是人群里扎眼的一道光:袜子配拖鞋、痘痘配毛衣、短发配油腻、大舌配口音。
因为性格好、浑身透着可爱的傻气,宿舍里的几个女生都和她比较亲近。
但是李叶茴知道,这种亲近并非闺蜜间的情谊,更非“结拜兄弟”那种仗义,而是主人对宠物的呼来唤去。
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她,那一定是“有求必应”。
因为有求必应,她成了小玉专属传话筒,天天和不同男生通风报信;她也成了小果的跟屁虫,负责汇报敌人小玉的各类奸情。她是大家的吉祥物,也是吃高级料理时帮忙分担账单的小鸟胃。哪怕考试迫在眉睫,只要有人求助,她便什么都不管了,满脸堆笑地撸了袖子向前冲。
秀秀为人真诚,只付出且不求回报。当然,求她办事的人从没想过回报她什么,从来都是挥之即来、招之即去。不过她能力有限,能创造出的价值也有限,更解决不了什么燃眉之急,所以得不到重视和珍惜,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可是谁又能指责那些有意无意地利用她的人呢?这世界,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她不懂得反抗,也不想去反抗,心甘情愿地像个沙袋一样被人推来怂去,就不能怪别人善于利用资源。
李叶茴也不是圣人,偶尔也利用秀秀的善心、尝试霸占她的时间:毕竟自习室那么大点的留学天地实在有点寂寞无趣。
偶尔秀秀也会拒绝李叶茴,但后者总能找到花样翻新的理由让她回心转意。她说困了,想睡了,李叶茴直接左耳进右耳出,反正秀秀最后也会被别人叫走。所以她拒绝尊重秀秀的选择,痛心疾首地好言相劝:时间紧任务重啊,再不学习您就打道回府了,赶紧来自习室续命吧。
李叶茴天生口才不错,再加之从小热衷诗朗诵,而且肺活量大,所以讲起话来--尤其是讲起道理来显得分外情真意切、气势恢宏,轻易把秀秀说得回心转意,乖乖抱着书白白地陪了李叶茴一个下午。
李叶茴心中还是有愧疚,为了弥补,她尝试以礼相待、给秀秀一个公平的友谊:借给对方自己的英文笔记、将妈妈带的零食分享给对方、秀秀把自己的手机搞丢时为其跑前跑后...当然,李叶茴的字迹潦草,笔记像是鬼画符,她给的是自己挑剩下的零食,手机寻回后秀秀也没表现出对李叶茴流畅口语的崇拜、这也让李叶茴气急败坏。
秀秀就像一个热情洋溢的“自闭儿童”:在自己的小世界“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他人的侵犯,换不来她的愤怒;他人的付出,换不来额外感激;就这样,她宠坏了身边所有人,让他们对无代价的索取上瘾。
但是秀秀毕竟是个留学生,不是个任人宰割的沙袋。她有自己的梦想和计划,也背负着另一个家庭的期待。
李叶茴有一次问秀秀:“你的梦想是什么?”
“我要去瑞士买地盖房的!”秀秀一脸激情四溢。
“可是你怎么去瑞士,拿什么盖房呢?你英文又不好,怎么生活?”
“我想我可以先去美国读大学,提高我的英文,然后美国学历比较值钱,我就可以去瑞士找工作生活了。”
李叶茴被这种不着边际的逻辑思维震惊了,但她依旧满心好奇:“你拿什么交美国学费呢?你们家又不富裕。为了让你考上理工学院都卖房子了呢。”
“我可以打工,听说美国打工一小时能赚小一百人民币。”
“可是美国留学生活学费加起来要一百万呢呀!”
“那我可以开公司!开个大公司赚大钱就可以读书了呀!”
她一脸理所当然地描述着她的计划,虽然逻辑上是行得通的,可事实当然是举步难行。
李叶茴还是有事没事就再问秀秀同样的问题,每次总得到一模一样的答案,连表情也没变过。这成了李叶茴的游戏,她玩得不亦乐乎。
因为私心,脚踏实地接近目标的李叶茴,总想看看不切实际的秀秀是怎么撞南墙撞得翎羽四散的。她重复着和秀秀傻气的对话,想确认秀秀还没开窍、依旧做着荒唐的梦,这样她就可以放心以后有好戏看了。
每次和王小红讲起秀秀,母亲都劝李叶茴去和有真才实学的人做朋友。
李叶茴心中略微鄙夷母亲势力的交友观,将自己接触秀秀那并不单纯的出发点抛之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