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于海南岛的一个小村庄。
海南人口少,计划生育政策执行不严格,当时乡下农村每家都可以生几个孩子。我也是有了姐姐和哥哥之后,母亲才生下我。我排行老小。
从小我就听别人说,老小是最幸福的,上有哥哥姐姐照顾,下没有弟妹夺爱,父母把余下的舔犊之情都洒在老小身上了。为了此我曾暗自窃喜过。
但是,这里是农村。我印象中父母每天都有忙不完的活,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点也不为过。白天基本看不到他们,我们都是被放任在村里村外自由游玩嬉戏,饭自己吃,乐自个寻。只有到了晚上,一家人围桌而坐,边吃饭边闲聊,旁边的电视机播放着新闻节目,这才有一点温馨的感觉,有了家的融情密意。
我记得最快乐的时光是晚饭过后,父亲把凳子或草席搬到院子里坐着或躺着乘凉,拿着蒲扇慢悠悠地边扇着风边给我们讲故事。当月朗星稀的时候,父亲还会指着天上的星星给我们讲民间传说,讲充满神奇而趣味无穷的故事,听得自己瞪着的眼睛都不眨一下。
这只是一个短暂童年的自由和欢乐。
我上了小学的时候,就开始承担起一个穷苦孩子所必须承担的家务事。人们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是大实话。在很多同伴都还不知道煮饭炒菜是何物的时候,我就已经收起童心,像个大人一样默默参加劳动了。
我有一项重要的任务,就是喂牛。牛是农民金贵的牲畜,养肥了能卖很多钱。母亲把照管这牲畜的活儿交给我,让我好生照料,务必让这牲畜吃好睡好长得膘满肥壮。
我比较烦闷,这牛身上有一种奇怪的味道,人跟牛呆久了也会隐隐约约带上了这种味道。我们那里如果要嘲笑和侮辱一个小孩子,有一种方法就是掩着鼻子说他身上有股牛腥味。
空闲的时间我还要劈材、挑水,甚至替代姐姐烧火做饭。我一点吃奶力气,抡起沉重的斧头劈砍下去,一阵地动山摇的震撼传遍我全身;挑水的脚步都是摇晃的,肩膀被压得灼灼生疼。
不过这却锻炼出了我两只结实的臂膀,和两块厚厚的胸肌。在和伙伴们掰手腕的时候,我从来没有惧色的,反倒是他们一哄而散。
我的童年还有一个很大的缺憾,就是没有一件像样的玩具,很多都是就地取材用草叶编成的,要不就是用铁丝做成的铁圈滚着玩。一群小孩子在一起,往往会互相比谁的玩具好,谁的新奇。我这时候就悄然退在圈子外面,装作潜心地堆土人。
我有一个小伙伴叫阿狗。他爸是打铁匠,给他买了许多精美玩具,新潮时尚令人慕而神往。
当我喂的那头牛卖了的时候,我对母亲讲了有生以来第一次请求:我想要像邻家阿狗一样的小飞机!不想招来责备的目光:你有阿狗一样的阿爸吗?!
我差点眼泪就出来了。
我不知道母亲对我是怎样的想法,也鼓不起勇气去问。
但是后来我听了零点乐队唱的《爱不爱我》那首歌的时候,我一下泪眼朦胧了。
后来,母亲和父亲吵架,我不知道突然从哪里来的勇气,对母亲没头没脑顶了一通:“阿妈,你知不知道阿爸病了?他难受着哩,他,他就不能躺一躺吗?”
母亲怔住了。父亲赶忙喊我名字,他也惊讶了。
我不知道是因了哪种动力,我读书比较刻苦。我当时唯一的想法就是读好书,走出这里。整个孩童时代,我专心学业,刻苦读书。
日月如梭,小学、初中忙碌的学习生活一晃而过。中考的时候我就考到城里的高中去了。
当我带着喜讯回到家的时候,母亲迎上来,很欢喜的样子,说,还是我儿争气!但是我却转向了父亲。
母亲转身离去。
父亲赶忙说:“好咧喂,我们今天可要庆祝一下罗,叫你阿妈杀鸡来吃!”
晚上我睡不着,依着窗口看月亮。明月如洗,天高而寂寥。我终将要离开家了……
“阿爸,您自己要保重!”报名前几天,我有点莫名的眷恋,“您就少点惹阿妈,她,她有一点啰嗦。”
父亲站起来,看着我说:“幺儿,你好像有情绪。其实你应该感谢你阿妈。”
于是父亲坐下来,给我幽幽地讲起母亲的故事。
母亲是农民出身,过惯了勤俭持家,大半生操劳终日,她要尽自己所能把光景操持好起来;母亲深知吃苦培养韧性定力,知道穷人吃苦耐劳的好处。当爱不成为溺爱,就是最好的礼物。
她曾经在赶集的时候,溜进学校眺望我们的教学楼,也为了我常在祖宗牌位面前烧香祈求……
父亲还说,母亲为我准备好了被褥,叫我无论如何带去学校。我默默地点了点头。
家离车站有几公里路,我先搭摩托车去车站,再坐大巴车去城里。父亲和母亲把我送到村口。
母亲看着我,高举着手摇摆着,可我却看到她另一只手在擦拭眼角。我突然有些伤感。可怜天下父母心,谁个父母愿意自己的孩子远走高飞呢?古诗云,慈母临行密密缝,而我何时才能报得三春晖!?我蓦然发现,母亲苍老了。不光发丝枯干鬓边斑白,背也有点驼了。
有一种情绪袭上心头。长这么大,我才第一次发现母亲的不容易,才第一次发现岁月流逝终不止。我多希望在我小的时候就能扑进母亲怀里,享受母子的情意融融。
我真想给母亲一个道歉,感谢她操心我的生长,另外,表达我迟来的愧疚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