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淅淅沥沥的雨连下了几天，奶奶的丧事终于办完了。把奶奶送上山顶后，天边露出了一丝亮光，天要晴了。
果然，下山途中，阳光渐渐洒满大地。
送我妈上车后，我也坐上返程的列车。
打开电脑，我思绪万千，想把那些往事讲出来，讲给你听。
02
奶奶是童养媳，5岁起就在爷爷家了。
扫地洗衣，挑水做饭，喂鸡喂猪，充满了奶奶的童年。
16岁时，奶奶跟爷爷成亲，后来陆续生了9个儿女，我爸是老大。
爷爷是土改过来的老党员，当时家庭困难，人多劳少，村上公费工分，培养我爸做了乡村赤脚医生，靠着我爸工分报酬，才使一家人度过了集体生产时期的难关。
后来集体生产解散，土地承包到户，我爸年近三十，经媒人介绍跟我妈结婚。
03
我妈单纯善良，嫁给我爸后，一心想把日子过红火，家里家外没日没夜地忙。
可奶奶看我妈不顺眼，常奚落她娘家没赔送像样的嫁妆，处处说她不会持家。
妈妈性格温顺，不敢回怼奶奶，只能哑巴吃黄连。
奶奶见我妈是个软柿子，想尽办法刁难她。
一次，家里水桶坏了，我妈去借奶奶家的水桶挑水，奶奶故意把他们洗澡水，连着换下的脏衣服，一并在水桶里浸着。
我妈看在眼里，一下明白了奶奶的意思。她把脏水倒掉，把衣服放到盆里，想等水缸装满后再把那些脏衣服洗了。
谁知，奶奶刚见我妈把脏衣服拿出来，就随手拎起扁担冲她打，我妈只得左闪右躲，应声而来的姑姑们也加入围追堵截我妈，好汉难敌四手，奶奶的扁担打到我妈的额头，血流了出来。
奶奶和姑姑们见状，一下散了，只留我妈坐在地上哭。
听到消息的我爸，赶忙回来给我妈包扎了伤口，怕我妈走了，他软磨硬泡几个小时求我妈原谅，到底，我妈心软了。
04
后来我妈生了我姐，过了两年又生了我。
奶奶看我妈连生了两个女孩，变本加厉，天天来我家摔东西，骂我妈扫把星，顺带数落我爸没本事。
我爸听烦了，背起药箱，出去晃荡，几天几天的不回家。
而我妈无处可逃，只能领着姐姐，背着我去地里劳作。
辛苦一年下来，地里产的粮食多数都被奶奶搬走了，剩下的根本不够吃。
我爸呢，游手好闲，在外拈花惹草，一点儿不管家，没办法，我妈只得挨家挨户地借谷借米。
奶奶看见不但不管，还骂我妈给她丢人，我妈一直不吭声，努着劲儿过日子。
三年后，我弟弟出生，奶奶终于给我妈一点儿好脸了，偶尔送点粮食过来。
我妈感恩戴德，常给奶奶家送东西。
可好景不长，新的矛盾又来了。
05
三叔要结婚，没有婚房，奶奶便打起我们房子的主意，让我爸妈腾出房子给三叔做婚房。
那时我们住在爸妈结婚时分的一间房里，一家5口挤来挤去的勉强生活，腾房，往哪儿腾呢？
可奶奶不管，铁了心要我们腾房子。
她故意趁我们上学吃饭时，让爷爷来搬东西，纷纷扬扬的尘土落到我们的饭上。
我妈见状，说等孩子上学再说，可奶奶急了，随口而出骂我妈野女人，还让我妈带着我们这些野崽子滚。
我妈忍无可忍回怼，爷爷挥拳朝我妈打来，我妈顺势胳膊一挡，筷子划到爷爷脸上，出血了。
爷爷摸了一把脸，怒目圆睁，朝我妈冲过来。
我们姐弟3人被吓地僵在炕上，一动也不能动，只能看着妈妈被爷爷追着屋里院里地跑，后来又被闻风而来地叔叔姑姑堵上，反手捆在了堂前大树上。
奶奶冲我妈骂，姑姑叔叔时不时地打我妈，我和姐姐弟弟吓得哭作一团。
四个多小时后，终于等来了村支书，他们才给我妈松了绑。
06
那次之后，我妈醒悟了，她一再隐忍换来的不是和平，而是更多的苦难。
我妈收拾了些衣服、被褥、锅碗，带着我们姐弟3人搬到了村边上的一个废弃的牛棚子里，彻底跟奶奶一家划清了界限，不再往来。
我爸帮着奶奶腾空了我家的房子，张罗完三叔的婚事后也跑来跟我们一起住。
我妈不让我爸住，可我爸怎么说也不走。
后来，村里有人外出打工赚了钱，我妈也想出去试试，在我爸的极力撺掇下，我妈出去打工了。
一张一张的汇款单寄到家时，我们知道我妈在外赚钱了，都很开心，以为苦日子终于要告一段落了。
谁知我爸拿着我妈的辛苦钱，在外吃喝玩乐，花天酒地，却不给我们一分。
我们姐弟3人，照旧吃糠咽菜，受冻挨饿。
那时我才十多岁，现在想想，那段日子真的不堪回首。
07
几年后，姑姑们已经嫁人、叔叔们也都成家。
听说娶进门的婶婶一个比一个厉害，从奶奶家抢东西，跟奶奶对骂，与爷爷奶奶打架是常事。
这时奶奶终于知道我妈的好了，可是晚了。
我妈的心早已凉透。
打工之后，我妈再也没有回到这个村子，每次放假回来看我们也都是约我们在镇上见。
就这样，时间穿梭，日子往复，我们姐弟3人渐渐长大。
我们离开了那个伤心地，去广州和我妈汇合，之后跟我妈一起生活。
再后来，我和姐姐陆续成家，弟弟则跟着我妈一直在外打工。
那几年，我爸因为拈花惹草被拘留几次，我妈念夫妻之情，都拿钱给我爸解围了。
我爸对我妈也有点愧疚，说要过来找她，我妈拒绝了，夫妻情分已尽，她不愿回头了。
08
转眼 ，几十年。
去年冬天，我爸突然给我打来电话，说奶奶生病了，诊断是脑神经萎缩，她天天念叨我妈，说对不起她，想见见她，要让我转告我妈回去看看她。
我说我妈很忙，没时间，就气愤地挂了电话。
曾经奶奶那样对我妈，现在生病了，指望我妈回去看她，怎么可能？不用说，我妈一定不会回去。
想到此，这件事我并没跟我妈提起。
谁知，半年后，我爸又打来电话，说奶奶病情恶化，时不时地进入昏迷状态，嘴里不停地念叨我妈，说一定让我跟我妈说说好话，回来看看奶奶。
我仍旧不予理会，但一次给我妈打电话时，不小心我说漏了嘴。
电话另一端的妈妈沉默良久后，说让我陪她回去一趟。
09
再见奶奶，她瘦得皮包骨头，蜷缩在床上，脸色苍白，双目紧闭，了无生气。
我爸说，奶奶一周滴水未进，就等我妈了。
我妈两眼湿润，缓缓走到奶奶床前，握着奶奶树枝一样干瘪的手，一次又一次地轻声说她回来了。
奶奶仍旧双目紧闭，但眼角渐渐滑出热泪，良久，奶奶运足了气，说了句对不起，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10
2月20日，是奶奶出殡的日子，妈妈扶着灵柩痛哭了很久，或许那刻她终于把过往所有的苦痛都哭出来了吧！
送灵的路上，妈妈再度哽咽说，奶奶生病她没在身边尽孝愧对奶奶。
我不以为然，说奶奶曾经对她那样恶意，对我们姐弟也没什么照顾，何苦还要对她尽孝呢？
我妈说，长辈再不对也是长辈……
我看着妈妈花白的头发和满脸的皱纹，一股敬意涌上心头。
虽然我不完全认同我妈说的话，但是我知道，没有几个人能像我妈那样。
11
列车依旧向前疾驰，窗外的事物透过车窗映进来的影子忽明忽暗，我关上电脑，慢慢擦掉那些过往痛苦记忆。
闭上眼睛，汩汩暖流慢慢溢满我全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