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我是他生命中的配角,但他的命,是我给的。
顾止笙给助理放了半天假,一个人拿着手机钱包出了酒店。
顾止笙没发觉身后有人。一转身,正同那人正撞了个满怀。
对面的人,手里的卷轴簌簌地掉落了一地。
他微微皱眉,说了句抱歉,忙弯下腰帮忙捡起。
顾止笙的手指刚刚探上那画卷,便停在了原地。
掉落在地的古画上绘有两个人——繁茂的大树下与一女子同游的男子,穿着古代的靛青色长衫。而令人心惊的却是,那男子的五官有七八分和自己相似。
他抬头,眸子黑沉地看向对面。
面前,站着的是一个年轻的女孩。这姑娘也不知是在cosplay还是在做什么活动,看妆容打扮像是在模仿宋朝人。
她的上身穿着窄袖短衣,下身穿长裙。长发挽起,盘的是低髻,压扁的鬟髻上扎上几枚珠钗和牙梳,女孩的怀里还抱有一把素色的油纸伞。
顾止笙的表情沉静,将画从地上捡起来合上递给了她。
那女孩在江南细碎的薄雾中眨着眼睛望过来,一副天真烂漫的姿态。
看到他递过来的画卷,女孩并未接过,只是歪着头端详了片刻。
顾止笙有些恍惚,脑海里也忽而产生了一些莫名的情绪波动。
他皱眉,抬手道:“不好意思,你的东西。”
女孩听到他的声音后,眼神亮了一亮,一根纤细的指没什么力度地抓住了他有些微凉的手腕。她弯起眼睛笑起来:“婆婆果然没骗我,我找到你了!”
顾止笙不动声色地退后一步,奇怪地打量了她一眼,猜测他今天许是遇到了脑子不太正常的人。
他不想再多作停留,将画轴塞到了女孩怀里,低头说了句抱歉,旋即大步离开了此处。
女孩驻足未行,盯着他渐渐远去的身影,片刻后,她的眼眸中渲染过一片温柔的光泽,恍若成此间最璀璨的亮光——阿笙,许久不见。
午夜梦回,铃声骤响。
你好,哪位?”睡梦中的顾止笙睡眼惺忪地半睁了眼。
我在你家门口。”对面,意外地传来了一个听起来很甜美的女声。
顾止笙年过三旬,也曾经谈过几次恋爱,迄今为止,却并未带过女孩回家。他也不知,这又是谁的恶作剧。
顾止笙揉了揉眉心,有些疲倦地问道:“不好意思,您找谁?”
那边,女孩笑了,声音清脆的如同山间的风铃响过。
顾止笙。”
对面的话音刚落,女孩便挂了电话。
顾止笙猜测这应该又是老妈的杰作,又或者是陆子文那个帮凶在出谋划策。
大晚上扰人清梦,这俩人也真的是很闲。
他无奈地坐起身,披上了长外套下床,往客厅走去。顾止笙刚开了门,便有一道白色的身影在他的眼前飞快地略过。
他还未来得及看清,那人就已经坐到了沙发上,转身,对着他咯咯地笑。
女孩束起高高的马尾,身上是简单的白色卫衣牛仔短裤,一身打扮干净而清爽。此刻端坐在沙发上,露出小巧的膝盖骨和匀称纤细的小腿。
他关了门,走到客厅处,对着这样一个小姑娘,也只能是暂时压下了火气,用良好的教养继续询问她:“不好意思,你找谁?”
她歪头笑:“唔,我找你啊!顾止笙。你不记得我了,在苏州……”
顾止笙仔细得去辨别她的脸,脸色忽而变得有些难看:“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很简单啊!”她巧笑嫣然。
顾止笙瞥眉,饶是绅士风度也不免有些烦闷:“小姐你这是私闯民宅知道吗?我可以报警的。”
万家灯火皆寂静,女孩认真地看着他,清明的眼睛一瞬间变得有些悲凉。
她低了头,轻轻叹息:“阿笙,你到底还是记不得了……”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千年轮回,他到底还是将那前尘往事,一并忘却了。
周末,光复大街时光咖啡吧。
陆子文饶有兴致地盯着顾止笙身后不远处正低头喝着卡布奇诺的女孩,一张俊脸笑出了开花的褶。
他刻意压低了声线:“嗳,我说兄弟,艳福不浅啊!这女孩多漂亮,瞧瞧,这脸蛋、这身材、都没得挑啊!你要是不喜欢,送我。”
顾止笙淡淡瞥他:“你真的不认识她?不是你联合我妈把她送来的?”
陆子文撇嘴,装作一副心痛的模样:“我怎么可能干出这种事!有这样的姑娘我自己留着多好,送给你干嘛?我有病?”
顾止笙冷笑,拿出手机在陆子文面前晃了晃:“你要是敢骗我,刚才这段录音,我可不能保证我会不会哪天手一抖,不小心发到你老婆那里。”
陆子文高声喊了一句“卧槽”继而咬牙道:“你还是我兄弟吗?这么损的招数都用的出来!我发誓好吗?我是真的不认识她。”
陆子文摸了摸鼻子,不太自在的样子。片刻后,他还是没忍住好奇心低声问起来:“她说她是从古代而来?这也太扯了吧大哥!这可是二十世纪好吗?我看她就是这里有问题,故意赖上你了。”他指了指脑袋,煞有其事的说。
顾止笙单指扣着桌面,沉思着什么。他点头:“我自有分寸。”
陆子文勾唇而笑:“哦,那你看着办。”
顾止笙开车去了附近的超市买了食材。
平日里,他并没有什么朋友会去家里做客,因此,家里的冰箱中,准备的也都是一人份的食材。
他想了想下午那姑娘在咖啡馆连吃了三块蛋糕又续了两杯卡布奇诺的场景,无奈地抽了抽嘴角——看来她不止精神有问题,食量也很有问题。
晚上回到家,顾止笙在厨房忙碌着准备晚餐。他抬头,向着正坐在沙发上乖巧的如同布偶娃娃一般看电视剧的女孩方向问道:“林思月,你爱吃什么?”
她扭头,秀气的脸上布满不悦:“只要是阿笙做的我都爱吃,可你以前都是喊我月儿的。”
顾止笙摇头道:“我收留你,已经是仁至义尽。下周我帮你约了医生,至于你的家人,我也会尽快帮你联系。”
客厅里的灯光调得幽昏晦暗,中世纪复古风的木色调搭配着舒缓的低音钢琴曲,空气中自带有一种朦胧的暧昧感。
她将白皙的下巴轻轻搭在沙发沿上,轻轻笑,平静的像一瓶被放了气的可乐:“阿笙,我只有你一个家人了。”
他没有答,自知是对着她也问不出什么,抿唇埋头切菜。
饭桌上,林思月率先打破了沉默。她看着满桌精致的饭菜,抬头笑看他:“阿笙,谢谢你对我这样好。”
顾止笙正在舀汤的手微顿了下,很快又恢复如初:“不必,我只是不忍心让你一个女孩流落街头。”
顾止笙并不是富有同情心的人,平日对于故意贴过来的女生,虽是礼貌,但也疏离。他也曾怀疑过她的身份,可她自己都说不出自己的来路,却对他的事情了如指掌的确让人怀疑。
母亲那里他也旁敲侧击了一下,她似乎并不知情。
会是谁呢?
如果这是母亲的新手段,他如果将人贸然赶出去,很有可能会惹怒那位女罗刹。
如今之计,也只能是先按兵不动。
他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钟,已经是晚上八点。顾止笙对着林思月说道:“我一会还有工作文件要处理,你先休息。客房我已经让人打扫干净了。”他起了身,头也未回地端了空盘子放到洗碗机里清洗。
林思月在他背后微微扯出一丝笑,点了头,垂了眉眼安安静静地继续吃饭。
香薰燃烧木料的味道匿在空气里轻轻拂过耳侧,电视机里传来的欢歌笑语掩饰着她的失落。
于她而言,那些过往的点点滴滴如同走马灯一样在眼前来回不停歇地旋转着。
那种陌生的酸涩感和心脏炸裂般的疼痛,让她的神经从头到脚的都在打颤。
作为一只报恩的妖,她好失败。
周五的上午,顾止笙约见了上海市有名的精神科专家。各项指标做完,结果显示,林思月的精神状态属于正常范围。
顾止笙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母亲那边也没有任何消息,昨夜在书房,她又打电话来催婚,不像是演戏。
可若真是如此,顾止笙认为,他作为一个现代人的世界观,着实是有些崩塌。
天空逐渐暗淡下来。车上,林思月似乎知道他心中所想一般,坐在后排轻轻笑起来:“阿笙,你还是不肯信我。”
他的目光有些幽邃……如果,她是正常人,那么,她可能并没有撒谎。
可是这也有些太玄幻了吧?
画卷上的古代男人,轻而易举找到他的女人,对他的名字朋友生活环境如数家珍。难不成……是他惹上了什么不该惹的仇家?
你说,你是为了找我而来?”他稳稳地扶着方向盘,透过后视镜看她。
是。”她将头埋于两膝之间,长发散落,缠缠绕绕,不知乱了谁的心。
嗯……不如,和我讲讲你们的故事吧?”顾止笙斟酌了一下用词。
他的声音并不刺耳,也不是涓涓泉水,有种冬日的午后躺在摇椅上面晒太阳时的慵懒。
顾止笙这人,就如同陆子文所说——永远一副不会失控的模样,即使是泰山崩于顶也仍能保持临危不乱的姿态。
因此,陆子文也曾好奇,他这位如同长白山上千年冰封万年不化的那顶雪山似的好友,究竟会成为谁的裙下臣?
恩?”林思月迷茫地望向他。
或者说……是你,和前世的我。”顾止笙打开了雨刷器,天空渐渐下起了大雨。
行人纷纷避开马路上飞驰的汽车,单行线上的私家车飞快地滑过他们的视线,变成了黑白的背景色。
顾止笙放慢了开车的速度,打开了车内的暖气,听着身侧的女孩娓娓道来。
由不得他不信,那感觉……实在太真实。那些场景,似乎真的曾无数次出现过梦境之中——
一千年前,南宋姑苏的顾姓人家,在很久之前就收养了一个没有爹娘的小娘子,名义上的收养实则是寻了一名童养媳。
由此,她跟了顾家家母的姓氏,为林。
而她林思月是注定要成为顾止笙的小娘子的。
她陪他读书,上私塾,照顾他起居。那些日子,两人情投意合,过的也算逍遥快活。
后来他中了状元,举家搬到了京城。彼时,那女子——已经算是女子的月儿,已然长成了美娇娘。
十月初一,顾止笙在十里长街设宴,骑骏马,着红裳,从未央居里接来了他的小娘子。
他成了她的良人,并许诺此后余生,便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两人本是同福鸳鸯并蒂生,青梅竹马一对璧人。顾止笙却在某一日遇到了一位得道高人,高僧说他身边有妖,还将斩妖刃赠予他。
他自是不信。那斩妖刃他本是随手放在梳妆台处,可思月竟近它不得。
那高人说过,刀刃见过妖血,辟邪。一般妖族畏惧它的存在。
他和她争执起来,数年来唯一的一次争执。顾止笙在混乱里失手伤了她,她的血滴落在地,他还没来得及看她慌乱地神情,就被地面盛开的紫色妖娆,刺痛了双目。
抱歉,你……不是人?”开车的顾止笙突然开口,打断了她的回忆。
如果林思月并未说谎,那么她的确有可能拥有什么长生不老之术之类的。或者是像唐朝的杨贵妃一样吃了假死的丹药,有一天突然活过来也说不定。
顾止笙以前被女朋友拉去电影院看过一场名为《神话》的电影。电影情节虽是有些灵异的成分在,可在当下,男女主凄美的爱情故事还是惹了在场许多观众的眼泪。
可,毕竟电影里的主角都是人类,身后这个小姑娘又是什么情况?
啊,是……是……现在的我没有妖力,也没有妖骨,和人类没有什么区别。”她笑了笑,白皙的脸充满悲嘁。
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只剩微明的残光,小区里万家灯火亮起。
车子驶进了公寓楼下的地下停车场。他们一路坐电梯到了十八层,顾止笙开门后,在玄关处换上拖鞋,一言不发地走到客厅。
顾止笙在厨房端了托盘放在大理石茶几上。黑瓷杯里盛牛奶,还有一盘在外面打包回来的黑森林蛋糕。
吃吧。”顾止笙将蛋糕放在她面前。林思月和诸多的人类女孩一样,喜欢蛋糕这种甜腻的点心。
很快,他想起了一些事,颇为无奈道:“在此之前,你怎么向我证明,你不是人?”
我可以证明。”
林思月起身往厨房走去。
不一会儿,她转身从料理台上取下一把倒挂着的水果刀。
你看,阿笙。”她取刀握住,将锋利的刀刃置于自己的左手手掌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