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看似很简单的问题,却让越来越多的人感到困惑:你是哪里人?
我见过不少这样的反应:嗯……这个嘛,有点复杂。我爸是河南人,我妈是安徽人,我出生在江苏,在广东长大。现在我户口在上海。所以…… 我也不知道我算哪里的人。
于是我会换种问法:你会说哪里的方言?
如果那个人毫不迟疑地说:我会讲广东话啊。那么我就会认定,他是广东人。
反之,如果这个人说,我不会说方言。那我就会在认为他四海为家的同时有一点点遗憾。
在我看来,方言是一种地方文化的代表,是一个人身上根深蒂固的标签。
我很喜欢听别人说各种各样的方言,天南海北的,听得懂的听不懂的,软侬娇俏豪爽奔放的,听来都非常有意思。方言里面蕴藏了太多关于一个地方和一个人的故事,甚至可以从只言片语里听出一种文化的源头和历史。
我说扬州话,然而在十里不同音的苏浙一代,“扬州话”这个概念也不完全精准,因为大大小小的区县口音都不同,在外遇到老乡,一张嘴就知道是哪个区的。高中在南京上学,遇上了来自江苏各个城市的同学,才发现连和扬州相邻的泰州或者镇江的方言说快了都让我都听不懂。而苏南苏北的口音更是天差地别,南辕北辙。
高中历史课老师是个老南京,上课也说一口标准的南京方言:这个秦始皇,治国那叫个恩正,阿是啊…… 你说说,刘禅这个小杆子是不是莫滴事估的……我坐在下面满头问号,高一的历史课就几乎没怎么听懂过。
好不容易经过半年的磨炼,我终于能基本听懂南京话和历史课了。让我崩溃的是,高二的物理老师换成了一个六合(南京北部某区)人,说一口分分钟让我出戏的六合话:这个力在这个jue度上的分力…… 我听倒是能勉强听懂,然而总要在物理课上拼命忍着笑意,实属不易。
大学室友中有个四川妹子,长得娇小水灵,性格却是典型的火辣辣。我酷爱听她在宿舍打游戏时时不时蹦出的四川话:啷个瓜娃子,敢动老子的领土!抢个锤子哦!偶尔跟她爸通电话的时候,那对话简直更搞笑了:喂…… 我在耍……嗯?我晓不得…… 你莫管老子……
大学室友另有一个吉林姑娘,而东北话的特点就是感染力强,易学易模仿,几乎整个宿舍的口音都会被带跑偏。这种润物细无声的语言影响力,也带给了我们无穷的乐趣:你咋这虎呢…… 整的啥玩意儿,扬了二正的…… 我更是从一个东北男同学那学了一句:这小姑娘长得真带劲,必须得撩吃撩吃啊~
读博的室友有个湖南妹子,说起湘味普通话来更是搞笑。和南京人一样,她“l”“n”不分;和福建人一样,她“h”“f”也不分。因此,她说话常常是暗藏笑点,比如:你知道房晓明的毁闻女友是谁吗?又比如:手机停机了,帮我冲个发会(花费)呗?有一次,她认真地给我们安利一部电视剧:那个结局太可年了,他老李有个牛,死了!我:??牛死了?另一个室友:?牢里关了一头牛,然后呢?她着急了:是老李有个牛!病死的!后来才知道,原来电视剧男主脑子里长了个瘤……
在香港呆了快两年,才了解到香港人说粤语和广东人是不一样的。相比于香港人的广东话,广东人的方言更贴近国语,也更容易懂。香港年轻人的普通话说得还行,但是也带着浓浓的港腔:节个事情不细你想的拿个样紫喇…… 某次我和同来自内地的师妹在香港某饭店吃饭,师妹操着很不标准的的粤语半天没说清楚要点些什么,最后那个本地服务员用普通话很友善地说:其实你都可以讲国语的……
要说难学,粤语绝对不算难学,而闽南话才是让我很抓狂的方言。曾经有个厦门本地的室友,被我磨着要学闽南话,勉强教了我一些日常用语,我反复练习的状态过程如下:
——马冬什么?
——马冬梅。
——马什么梅?
——马冬梅。
——什么冬梅?
。。。。。。
我自认为还算有语言天赋,前文提及的方言多多少少能学两句,唯独闽南话让我找不到任何规律,从发音到文法都让我摸不着头脑。苦练多年,五月天的台语歌里听得懂的依然只是“金多虾(真多谢)”和“叫我第一mia(名)!”……
来到了魔都这座不算太友好的城市,总感觉在外不会说两句上海话会被服务人员鄙视。于是我开始了漫漫学上海话的路。好在同事里上海人多,而最容易的方式就是每天和公司的保洁阿姨聊上两句了:阿姨侬吃过伐?阿姨侬屋班啦!阿姨侬的房子假出去了伐?阿姨侬覅要覅开心欸,伊就是个刚度……
某次和朋友聊天,聊到各地和各民族的语言文化,朋友说道:除了语言学者,满族的语言已经没有人讲了…… 我吃了一惊,继而感到深深的悲哀和惋惜。一门语言的消逝,意味着一种民族文化的缺失。这种缺失是不可逆的,就如古书中的琴谱一样成了绝唱。方言的流传和演变是件非常有意思的事,而在一个诺大的民族盛存的情况下竟然没有人再说专属于这个民族的语言,想来着实令人叹息。
以后等我有了小孩,我一定会先教他/她说扬州话,这样至少能陪他/她外公外婆聊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