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学习第97天《离娄下 凡三十三章》8.18~8.19

《孟子》学习第97天《离娄下 凡三十三章》8.18~8.19

原文阅读

徐子曰:“仲尼亟称于水,曰:‘水哉,水哉!’何取于水也?”

孟子曰:“原泉混混,不舍昼夜,盈科而后进,放乎四海。有本者如是,是之取尔。苟为无本,七八月之间雨集,沟浍皆盈,其涸也,可立而待也。故声闻过情,君子耻之。”

孟子曰:“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庶民去之,君子存之。舜明于庶物,察于人伦,由仁义行,非行仁义也。”

字词注释

[1] 徐子:徐辟,孟子的门徒。

[2] 亟(qì):多次。称:称赞。

[3] 原:同“源”。混混:今作“滚滚”,水流浩荡。

[4] 科:坎。

[5] 浍(kuài):田间水道。

[6] 声闻:名声。情:实情。

[7] 执中:持中正之道。

[8] 泄:赵岐注为“狎”,亲近之意。迩:近。

[9] 四事:指禹、汤、文王、武王四人的行事。


译文参考

徐子问:“孔子多次称赞水,说:‘水啊,水啊!’孔子称赞水的什么呢?”

孟子说:“有本源的水滚滚向前,不分白天和黑夜,把沟坎填满了就继续前进,奔流到四海。有源头的都如此,孔子看中的就是这一点。如果没有源头,七八月的时候雨水充沛,盈满了沟渠和水道,但干涸的日子也是立等可待的。所以名过其实是君子觉得可耻的。

孟子说:“人不同于禽兽的地方很少,一般的百姓把它丢了,君子保存下来。舜了解万物,懂得做人的道理,遵从仁义行事,而非行仁行义。”

核心内容解读

        孟子的这几段论述深刻阐释了儒家思想中关于道德本源、圣王典范和人性本质的核心观点。

      关于“水”的这段经典论述,揭示了孟子对“本源”与“持续性”的深刻理解。 “水哉,水哉!”孔子对水的赞叹穿越时空,引发弟子徐子的好奇。当他这个问题被抛向老师时,孟子给出了一个关于“本源”的深刻回答。这段对话如同一把钥匙,为我们打开了理解孟子思想精髓的大门。在孟子看来,水之所以值得赞叹,在于它有“本”——那昼夜不息、混混而出的源泉。这种对“本源”的思考,构成了孟子整个哲学体系的基石,也是人之为人的根本所在。

      孟子以水喻德,强调“有本者如是”。源泉之水昼夜不息,填满沟壑后继续奔流,象征君子内在德性的持续充盈。正如《孟子读法》所言,孟子推崇“性善”“本心”的内圣修养,反对如骤雨般短暂的外在虚名。孟子用水的意象向我们揭示了一个根本真理:有本源者方能持久。源泉之水,“不舍昼夜,盈科而后进”,最终能流向四海;而无本之水,如七八月间的骤雨,虽一时注满沟渠,却很快干涸。这种对比直指生命存在的本质问题——我们是否建立在某种永恒不竭的“本源”之上?  “声闻过情,君子耻之。”孟子这一警句直指人性的通病,提醒我们警惕那种无本之水的生存状态——追求表面的浮华而忽视内在的充实。只有建立在不竭的本源之上,生命才能获得真正的深度与持久力

        之后,孟子将这一思想延伸到人性论上,提出“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的著名论断。那微小的差异,正是人之为人的“本源”:内在的仁义之心。君子与小人的区别,就在于能否存养这一本源。

      在孟子看来,这种“本源”不是外在强加的规范,而是内在固有的潜能。他以舜为例:“由仁义行,非行仁义也”,强调道德行为应当是从内在自然流露,而非刻意为之。这如同源泉之水自然流淌,不需外力驱使。孟子对“本源”的理解,打破了将道德视为外在约束的传统观念,开创了从内在心性寻找道德基础的新路径。当我们回归这本源,行为自然合乎仁义,如同水流自然向下。

      孟子的“本源”思想最终指向一种生命的自觉与超越。它要求我们不断回归那个“几希”之处,发现并存养那使人异于禽兽的微小而伟大的差异。这种回归是一种超越——超越动物性的存在,实现人性的全部可能。

      孟子的智慧告诉我们:水之流动,因有本源而不竭;人之为人,因存养心性而伟大。像周公那样“仰而思之,夜以继日”,像舜那样“由仁义行”而非“行仁义”时,我们就在实践这种超越。实际上, “由仁义行,非行仁义”区分了两种道德实践:一种是本真状态,如李景林《教化儒学》中所言“道义至上原则的自然流露”;另一种是刻意状态,类似程朱理学“格物致知”的修养功夫。这种辩证思维为阳明心学“知行合一”埋下伏笔,钱逊在《孟子》译注中强调此句体现“道德主体的自觉性”。

      生命的意义不在于随波逐流,而在于回归本源,从那里汲取不息的力量,最终如圣贤一般,实现人性的全部光辉。从孔子的“仁”到孟子的“仁义内在”,完成儒家心性论的体系化建构,为宋明理学了开辟道路。司马光虽质疑孟子“迂阔”,但无法否认其塑造中华文化心理结构的深远影响。


背景知识介绍

最美的世界观(节选)

      20世纪初年,著名美学家朱光潜留学巴黎,读西哲之哲理诗,与好友梁宗岱叹曰:中国无此等诗也。宗岱深不以为然,随口吟道:“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伟哉梁宗岱!难怪其诗论、诗文卓然而立于现代,此见识真如其名,巍如泰山也。百十年来,唯熊夫子十力先生具此“只眼”,与宗岱同。熊夫子以七个字揭示孔子此语之无穷深远之义蕴:“睹逝水而识真常”!可谓一语概括中国世界观之神髓!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这是往古来今最深湛的哲学,世上最美的诗篇。广袤晴川之上,清清河水之滨,一个思想者,伫立于万象流转之中,砰然心动:宇宙万物不都是这样流逝、也都是这样获得永生的吗?“逝者如斯”,焉有例外?世俗名利,难道不可笑吗?“不舍昼夜”,则持之以恒,无一息之停,人生奋进不止,宇宙生生不息,天道因之起伏流行,人世因之涨落有序,君子因之自强不息。何颓废之有!何虚幻之有!

        子贡尝问:“君子见水必观,何也?”孔子曰:“以其不息者,似乎道之流行而无尽矣。水之德若此,是故君子必观焉。”孟子回答徐子“仲尼亟称于水,曰:‘水哉!水哉!’何取于水也”之问,答曰:“原泉混混,不舍昼夜,盈科而后进,放乎四海。有本者如是,是之取尔。苟为无本,七八月之间雨集,沟浍皆盈;其涸也可立而待也。”(《孟子·离娄下》)

        中国世界观是有大本大源之世界观,其本乎天道,源于自然,故本固源深,枝繁叶茂,流行不息,生生不尽,立于无穷。佛老睹流逝而悟空无,遂以山河大地为虚幻;赫拉克利特见“万物皆流”而生“我们存在又不存在”之怪诞空想,西方世界观因此误入歧途。无论佛老世界观与基督教等宗教世界观之蹈空凌虚,还是西方近代世界观之求实反虚、堕为实用,皆只见器物之流变,不见道体之不息,故宗教世界观“头上安头”,在自然生命世界之上,别立一个“不生不灭”的超自然超生命的上帝,因此作雾自迷;西方近代物质主义、实用主义世界观,因“上帝”被戳穿,便否认自然与生命世界有不变的道德秩序存在,因此自甘堕落。

孔子不堕一偏之见,知万象流转之中,有永恒不息者在。

      故“逝者如斯,不舍昼夜”八字,重心在后:“逝者如斯”是现象,“不舍昼夜”才是本体;前四字是形而下之“器”;后四字是形而上之“道”。程子论曰:“此道体也。天运而不已,日往则月来,寒往则暑来,水流而不息,物生而不穷,皆与道为体,运乎昼夜,未尝已也。”

      熊十力则从《新唯识论》中不断脱胎挣扎而出,定型于《体用论》和《乾坤衍》诸篇,揭示中国世界观之“体用不二”之伟义:流转变迁是“用”(功用、现象),而永恒不变、生生不息的,是“体”(道体、本体),是宇宙万物相互依存之大生命。中国世界观之特质,就在此“不二”上:本体不是万物之外别有一个上帝,而是就蕴涵在这万物流变的生命之中,人只要不固执于每一滴水的去向,则每一滴水所组成的江河海洋则永远无穷尽,因此个体在超越了自我关怀的意义上获得了永生。

      泰戈尔诗云:“我闭上眼睛,看到了万象流转之外的美。”庄生曰:“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成理而不说”。万象无言,流转不息,美就在其中。只要人在精神上闭合那自我中心地贪婪逐物、独揽天下之美的凡眼,则人的生命,就如同鲜花一样,盛开于宇宙生生不息之大美、真美中。一朵娇嫩的鲜花,只有盛开在时间和记忆中才是完美的;一条潺潺的小溪,只有在四周高山、森林、湖泊和草场的爱抚中,才是永不枯竭的。一切生命,只有在时间上彼此相连、在空间上彼此相依,才会葆有永恒和完美。

参考资料

《文明传播的秩序:中国人的智慧》,毛峰,中国传媒大学出版社,2005年6月

《孟子新注新譯》,杨逢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8年4月

《孟子译注(简体字本)》,杨伯峻译注,2008年12月

《孟子(中华经典藏书)》,万丽华 蓝旭 译注,中华书局,2016年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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