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湖心亭看雪》的三处“笔误”
文/张敏
选自《陶庵梦忆》的《湖心亭看雪》,出自明末清初的文学家张岱之手,被誉为古今描写西湖“最漂亮的文章”。虽不若先秦诸子或唐诗宋词那般熠熠生辉,却也犹如深山石隙绽放的一丛幽兰,疏花续蕊,迎风吐馨,自有一缕清高拔俗的风韵。
如此佳品,甚是欢喜。每次携一群少男少女在“雾凇沆砀”的初冬季节,徜徉于张岱笔下“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的晶莹世界,都是流连忘返,欲罢不能!
原本按《大纲》要求,一课时就该上完的小品文,硬是花了两节课。谁会料到爱读善思的孩儿们,半道会向我“发难”呢!
“老师,我发现此文,有几处漏洞?”一生起。
“是吗?愿洗耳恭听!”
“文章开头说‘余拏一小舟,拥毳衣炉火,独往湖心亭看雪’,可是,实际上他不是一个人,而还有‘舟子’。”
“说得好!这位同学善动脑筋,这前后说法的确欠妥,难道是作者笔误么?”
我窃喜,顺势引导道。
不一会儿,一积极分子犹豫着举手站起道:“应该不是笔误吧,可能在作者张岱心里,并没有把跟随他的舟子仆人当人看,表现出古代文人雅士的那份孤高自傲!”
“分析得妙啊!我们往末尾处看,舟子喃喃曰‘莫说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舟子的自言自语即揭开了谜底:本是‘独往湖心亭看雪’,有舟子相伴。可他们虽是同行,却并不同心,只因两者志趣、境界大不相同,舟子对‘相公’在大雪三日、夜深人静之时,小舟独往的行为何曾理解过?
直至湖心亭中的不期遇客,三人酣畅对酌,临别互道名姓,欣逢知己之情溢于言表。此刻,舟子才略有所悟,不禁喃喃自语,以相公之“痴”与“痴似相公者”比较。作者巧借舟子的疑惑口吻似贬实褒,表明自己清高孤傲的情怀,这点睛之笔,乃如轻舟荡浆,令人感到文情摇曳,余音绕梁。
如此说来,这哪里是笔误,分明是作者有意或无意为之,将自己卓然不群、孤芳自赏的情怀表露无遗啊!”
孩子们听过我的一番讲解,不由释然而笑,也更是“才情四溅”了!
“老师,我发现了一处真是‘笔误’,文章开头‘崇祯五年十二月’,这个时间交代有问题,我查过资料,这篇文章是写于明王朝灭亡以后,可作者却还在以明朝纪年?”又有一学生质疑了。
“这个问题提得好!同学们,细思一下这真是作者‘笔误’么?”
有学生跃跃欲试了:“我觉得此处不是笔误,而是张岱故意的,因为张岱的心里,还不愿意接受明亡的事实!”
“回答得太好了!此处赏析,要结合当时的时代和人物背景,张岱生活于明朝末年,出身仕宦大家,少时纨绔养尊处优,晚年瘾避山中穷愁潦倒,一生落拓不羁。明灭亡时,他还参加过抗清斗争,后来“披发入山”以消极避世表其民族气节。对故国往事的怀恋以浅淡的笔触融入了山水小品文中,看似不着痕迹,但作者怀旧的心态可窥知一二。那么,显而易见刚才那位同学的分析到位,这的确不是笔误,而是作者的有意为之!”
“老师,那第二段中‘问其姓氏,是金陵人,客此。’这也是有意为之,不是笔误吗?”一爱思考的孩子追问道。
“问之姓氏,却回答是哪里人,这还真是答非所问呐!”我也故意卖了个关:“到底是有意,还是笔误呢?”
这个问题,可能是有些难度,大家都迷惑不解的样子,没有人起来发言。
眼看一节课又快完了,我只好亲自释疑:这一处,表面上看确是答非所问,可实际正是作者的高明之处,寥寥数字却包含了丰富的思想情感,在不期而遇的惊喜,‘酒逢知已’的欢娱后,才知道他们不过是匆匆过客,即将面临各奔西东,今生今世也许后会无期。顿时,‘人生难得一知己’的怅惆与失意激荡在作者心中。看似不动声色的平实叙述,实则将此时此刻张岱偶遇知己的欣喜与分别时的惋惜,表现得淋漓尽致!你们说这是笔误,还是另有深意?”
下课铃声伴着孩子们异口同声响起,望着孩子们意犹未尽的表情,我的心如这冬日暖阳,格外温润满足!
好课如美文,结尾处还是余音绕梁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