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1．

1976年8月25日，是高老二出狱的日子，那天也正好是他三十岁生日。

高老二穿着刚进去时的破烂灰布衫，慢吞吞的走出来，刺眼的阳光透过指缝落在他脸上，微微发烫，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

这一年的牢狱生活，将高老二折磨的快要不成人样，不过这也怪他自己，当初他进城里晃悠，希望能找机会弄点钱，结果路过一家当铺的时候，发现当铺里没人，柜台上放着一沓钱，顿时贪念一起，便偷偷将钱塞进裤口袋里。

可谁知刚一出门，当铺老板正巧从里间跑出来，直嚷嚷他偷钱，结果没一会儿，他就被人押住，然后送进了警察局，然后他就因为偷了六百块钱而被判了刑。

出了监狱后，高老二兴高采烈的往淮水村走，想着快点回到他那破烂的茅草屋里痛快的洗上澡，然后再好好的睡上一觉。

这便是他三十岁的生日愿望。

可是高老二人刚进村，就被淮水村的村民拿着扫帚赶了出来，骂他是恶人，说他平时游手好闲，无所事事也就算了，竟然干出这样下九流的事，还被关到局子里去了，淮水村绝对不能留着他，不仅会丢尽村民的脸，还会败坏淮水村的风气。

高老二看着他们骂骂咧咧的样子，想硬气一把，说自己当初偷钱也是为了给薛奶奶治病，但是看着四五个魁梧的男人齐齐冲上来，一脸怒容，高老二顿时蔫了，然后灰溜溜的跑出了村。

高老二靠在离村口不远处的大树旁，此时天已经黑了，他转头回看淮水村的方向，寥寥灯光像星星般在夜幕中闪烁，透着丝丝温馨。

高老二在心里暗暗骂了句cao,凭什么不准老子回去？！老子生在这里，长在这里，都活了二十九年了，你们凭什么赶我走？就因为老子一时想歪，干了次坏事，你们就像赶畜生的一样的将我赶走，你们凭什么啊！

这样想着想着，高老二越来越觉得憋屈，于是不管不顾的大骂了起来，将村里的人都骂了一遍，之后才消了气，待他缓过气来后，幽幽叹了口气，然后再看了眼淮水村，然后就朝另一个方向走了，他的身影渐渐被黑暗吞噬。

2.

那天晚上高老二一个人在黑夜中走着，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最后实在受不了了，他就在一个破旧的山神庙里睡着了。

高老二睡的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人在弄他的鼻子，痒痒的，最后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连带着将瞌睡也给打醒了。

“呵呵，呵呵。”一道笑声传进高老二耳中，他抬头望去，只见一个穿着花布红衫，扎着小辫的女人直冲自己咯咯傻笑。

高老二瞌睡被人弄醒，正心头冒火，又见这女人笑成这样，怒火更盛，冲她说了句，“你笑个屁啊！”

结果那女人还是一直冲他咯咯傻笑着，高老二眉头一皱，心里暗道：原来是个傻子啊！跟个傻子较什么劲啊，他心中的怒火顿时被浇灭。

高老二准备换个姿势躺下，继续睡觉，这一年里在狱里他都没能好好睡上一觉，如今出来了，他一定得睡个够本。

可谁知高老二刚躺下去，那傻女人又慢慢的爬了过来，拿着之前的狗尾巴草放到他鼻尖上蹭来蹭去，高老二眼睛一睁，站起来作势要打她，那傻女人整个身子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眼睛里带着惊恐。

高老二见她这样，又觉得没劲，自己干嘛欺负一个傻子呢，她什么都不懂，随即他又坐了回去，靠着墙仔细打量起她。

她看起来大概十八九岁，长的不错，五官分明，皮肤白皙，就是整个人有点胖，像一个圆滚滚的红皮球，让人不自觉像要去捏捏。她身上的衣服虽不是什么好料子制的，但好在干净整洁，头发也扎的利落，看起来不像是没人管的样子。

也幸好有家人，不然她一个傻女人，模样又还长的还不错，在这世道里，还不知道得活成什么样？

想到这里，高老二苦笑了一下，自己都混成只能睡山神庙了，哪有什么资格替别人瞎操心。

正当高老二自嘲时，他忽然看到一个白白香香的馒头伸到面前，他抬头，看到那傻女人拿着馒头冲自己傻笑，歪着头口吃不清的说着，“吃…吃…你吃…”

高老二望着这馒头，不自觉的吞了下口水，腹部传来饥饿的叫声提醒着他从昨天开始就没有吃东西了。

高老二看了眼傻女人，然后一把拿过她手中的馒头大口的吃了起来，因为吃的太急，他被呛住，使劲吞咽了好几次才终于将全部的馒头吃完。

高老二捡起掉落在衣服上的碎屑送进嘴里，只觉得被馒头勾起的食欲还没有被填满，他问傻女人，“还有馒头吗？”

谁知道她却自顾自的高兴的拍起手来，咧开的嘴不停流口水，顺着嘴角落在衣领上，高老二厌恶的皱起眉，正准备开口，结果就见她站起来，然后蹦蹦跳跳的出了山神庙。

高老二望着她的背影，又低头捂住仍在咕咕叫的肚子，想了想，最后还是决定出去找点吃的。

3.

高老二出了山神庙，小心翼翼打量了下四周，确定周围没人后，他一溜烟跑到不远处的小山坡上找食物。

现今他不知道在哪个村子里，可是无论哪个村子，对于像他这样的外来人，总是不欢迎的，所以高老二才这样小心。

一番寻找下来，高老二收获了不少的果子，虽然酸涩，但对于已经饿的饥肠辘辘他来说，已经是不错的东西了。

吃完后，高老二又回到山神庙呼呼大睡了起来。

高老二在山神庙待了五天，那傻女人每天都来，依然笑的没心没肺，喜欢拿那狗尾巴草弄他鼻子，高老二虽然有点恼，但是看在她每次都给自己馒头的份上，又觉得生气什么的，太没意义了。

在山神庙的第六天，傻女人拼命拽着高老二的袖子，将他直往外面拖，高老二心里躁，不想出去，冲她吼，但是那傻女人虽然惧怕的看着他，但是仍然没有松开手中的衣袖，莫名的，高老二看到她这样，脾气发不出来了，然后就由着她将自己带了出来。

出了山神庙后，高老二一直小心的看着四周，生怕跳出来一个人冲他吼，你谁啊？！谁准你在这里的？

那种被人嫌弃、被人看不起的滋味，他已经体验的够多了，不想再多体验一次。

傻女人拉着高老二去了山神庙的后山上，她在前面走的欢乐，高老二在后面走的艰辛，终于在他快要背过气的时候，傻女人终于停住了脚步，在前面“啊啊啊”的叫嚷了起来。

高老二撑着膝盖，喘着粗气，抬头看去，平直的地平线上太阳像个蛋黄一样落在上面，金黄就着微红的光芒晕染了半边天，余晖洒在山脚下的村庄上，像是披上了一件金色的外衣。

高老二从来没见过这么美的景色，不自觉看愣了，直到傻女人跳到他面前笑的花枝乱颤，他才回过神来。

直到太阳落山，山上被一片黑暗包裹，高老二决定下山，但他突然感觉到一阵尿意，想了想决定还是先解决这生理问题，临去前，高老二反复叮嘱傻女人，要她在原地等自己。

傻女人只是低着头，专心玩着手中的玫瑰花。

高老二见她这样，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进去自己的话，但他也没时间再说了，连忙跑进了一旁的大树后。

等高老二解决完，系好裤腰带舒舒服服从树后出来时，发现那傻女人竟然不见了！

高老二连忙沿着下山的路下去，想着这才一会儿工夫，她应该跑不了多远，走到半山腰的时候，从旁边的林子中传来轻微的动静。

高老二轻手轻脚往那处走去，动静越来越大，隐约能听到男人的调笑声和女人的哭泣声。

走近后，他躲在树后，接着微弱的月光，高老二看清楚傻女人被两个男人抓住，她拼命挣扎，但却始终挣脱不了那束缚住她的网。

“哟，这妞真滑溜，我们俩今天运气好，没想到在这碰见这傻丫头了。”其中一个高个男人带着yin笑说。

“还说那么多废话干嘛，你先上还是我先上？”另一个个子稍矮的男人性急的说。

“我先来，我先来，我就快憋不住了。”高个男人说着去脱自己的裤腰带，“你记得把她抓紧点。”

“知道了，你快点。”

高老二藏着树后，看着这一切，犹豫着自己应不应该出去，说到底这傻女人和自己没什么关系，不就是给他带了一点东西，为了她，自己冲出去挨揍，这笔买卖划算吗？

高老二又看了眼傻女人，看到她脸上的泪珠，顿时心一抽，算了，死就死咯。

高老二四下看看有没有顺手的东西当武器，发现右侧不远处放着块石头，他慢慢移过去，将它拿起，然后悄悄往那两个男人身后走去。

4.

“妈的！谁打老子！”高个男人后脑勺上挨了重重一击，扑倒在地上，高老二趁机连忙将傻女人拉起，矮个男人一见高老二，口中骂骂咧咧的就要冲上来抓他，但是被高老二一脚踹中胸口，随即在地上翻了个滚。

高老二见他们倒地，连忙拉着傻女人往山下的路跑去，一路上高老二不敢停下来半分，刚才他能够赢，完全是趁着那两个人没有防备，如果等他们两个人反应过来，追上自己，凭他这小身子骨，绝对不是那两个魁梧大汉的对手。

大约五六分钟后，终于到了山下，高老二扶着大树猛地喘气，汗珠顺着额角慢慢流进了衣衫里，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脚，如今脚上只剩下一只鞋了，肯定是刚才跑的急掉了。

高老二心中有些崩溃，他就只有这一双好鞋，如今也没了，接下来的日子他要怎么办，当赤脚大汉嘛？

“嘿嘿嘿，鞋子，鞋子，哈哈哈…”傻女人指着高老二的脚笑了起来，一边笑还一边鼓掌。

高老二看着她那样，气不过，骂了句，“滚你的。”

结果傻女人笑的更欢了。

高老二瞬间像泄了气的皮球，无奈的叹了口气，走到她面前，正打算说你回家吧，结果看到她敞开的衣领，雪白白的一片，看的他眼睛都直了。

“咳咳，把衣服穿上。”高老二粗暴的将她的衣服一拢上，“你…”

“你给我住手，你这个畜生！”高老二手一顿，随即看向远处，只见一个两鬓花白的中年女人拿着根棍子朝他冲来，待高老二还没有反应过来，那中年女人的棍子就狠狠落在了他的身上。

“诶诶，你怎么打人啊，你，你…”高老二抱着头乱躲。

“打你的就是你，你，你刚才干什么呢？你欺负一个弱女人，你要不要脸！畜生！”中年女人边说边打，气息中带着一丝颤抖。

“够了！”高老二一把抓住棍子，大声喊道：“我没对她怎样，不信你自己问问。”

“你刚才明明在脱她衣服，你还狡辩！”

“奶奶，我冤啊，我刚才明明是帮她整理衣服。”高老二脸皱成一块，语气中满是无奈，这都算什么事啊！自己明明是做好事，结果不仅丢了鞋，还莫名其妙挨了一顿打，这好事真是做不得啊。

中年女人眉头一皱，转头看向傻女人，“花儿，他刚刚有没有脱你衣服？”

花儿绞着手指，歪着头，一脸痴傻的摇头，“没，没，别人欺负花儿，他帮花儿穿衣服，穿衣服。”

“你看，我真没对她干什么。”中年女人一听这话，松开了手中的棍子，然后走到花儿身边，一双眼睛上下打量着高老二。

高老二被她看的浑身汗毛竖起，他撇撇嘴说：“既然没我什么事了，我就先走了。”说完，高老二准备回山神庙，突然听到身后中年女人的声音。

“要不要去我们家吃饭？”

一句话让高老二的脚步停了下来，他转身看向她们，犹豫了下没说话。

“不去？那算了。”中年女人拉着花儿准备离开，高老二一看他们这样，连忙开口，“等等，我，我又没说不去啊。”

“那就快跟上。”

高老二连忙追了上去。

大约走了十分钟，高老二看到一间石墙房，屋檐下挂着一串串金黄的玉米，他走了进去，屋里的摆设很简陋，前厅只有一张凳子和几张长板凳，左右两边的房间里各摆着一张床。

“吃吧。”中年女人将三个馒头，两根玉米摆着高老二面前。

看着它们，高老二情不自禁的吞了下口水，然后连忙左手拿起馒头，右手拿起玉米的啃了起来，这些天只吃些野果子裹腹，他感觉胃里的酸水都要溢出来了。

“等会儿你吃完去洗个澡吧，我已经叫花儿帮你烧水了。”中年女人板着一张脸，严肃的说：“这么大个人了，连澡也不洗，一身的臭味，熏死人了。”说完，她就转身出了房间。

高老二张着嘴巴，愣愣的看着她的背影。

5.

吃完饭后，高老二就去洗澡了，一坐进温热的水中，他感觉自己全身的毛孔都舒张开来了，大约洗了四桶水，他才将身上的污渍洗干净。

洗完后，高老二穿着中年女人给他的衣服出了门，中年女人正坐在门口剥玉米，她抬头望了眼高老二，“这衣服倒是挺合身。”

高老二咧开嘴一笑，“是啊，不仅合身还特别的舒服。”

中年女人没说话，嘴角弯了弯。

高老二看着她，想了想，走上前去，“大姐，你叫啥啊？”

“刘莲秋”她头没抬的问，“你叫啥？”

“我啊，高胜，因为在家排行老二，所以大家都叫我高老二。”高老二蹲下身子。

“你不是我们这村里人吧。”刘莲秋斜了他一眼。

高老二心里咯噔一下，眼神游移，“是，是的，不过…”他还准备再说，只见刘莲秋拿起簸箕起身，“今晚你睡右边的床吧，我和花儿挤挤。”说完就进屋里了。

晚上，高老二躺在床上，被子上带着阳光的味道，闻起来很很舒服，他看着漆黑的屋顶，耳边听着虫鸣声，一种或别已久的安稳感包围着他，心里泛起微微的感动和温暖，让他瞌睡全无。

这种感觉持续到后半夜，高老二才昏昏沉沉睡了过去，等他再睁开眼睛时，天已经大亮了。

高老二走出大门，一抬头就看到刘莲秋坐在门外的梧桐树下编竹篮子，而花儿蹲在一旁用树枝戳着地。

“你们起的好早啊。”高老二朝她们走去。

花儿一听到他的声音，连忙从地上站起，跑过去将他拉过来，“玩，玩，陪花儿玩。”

高老二陪她蹲下来，低头看着一群蚂蚁正排队搬食物，花儿用树枝打乱它们的顺序，挡住它们的去路，玩的不亦乐乎，这样做了几次后，花儿将手中的树枝递给了高老二。

他哪会愿意玩这么无聊、幼稚的东西，正准备站起来，结果花儿死死抓着他的衣袖，高老二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刘莲秋，想了想还是蹲了下来，毕竟在人家家里住了一晚，陪她玩玩也没什么。

刘莲秋静静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快到中午的时候，高老二觉得自己应该走了，他脸皮还没有厚的要一直赖在别人家里不走，刚要提出离开时，结果就听见刘莲秋说：“坐下来吃饭吧，我多煮了一些，别浪费了。”

高老二看着桌子上的汤面，胃里的馋虫又被勾了起来，想了想，这浪费得多可耻啊，再说了吃完面再走也不迟啊，于是坐了下来。

快要吃完的时候，高老二看见花儿碗中还剩下一大半，他皱眉，“你不吃啦？”

花儿玩着头发回道：“花儿，饱了。”

“浪费”高老二说了声，然后拿过她的碗，将她剩下的面全部倒进了自己碗中，接着溜溜的吃了起来。

刘莲秋看了眼，微微弯起了嘴角。

吃完饭后，高老二觉得自己应该要离开了，于是说：“刘大姐，我…”

“吃饱了？”她冷不丁的一句话，让高老二愣了下，随后反应过来点点头，“嗯，吃饱了。”

“吃饱了正好，我等会要去田里摘菜，你跟我一起。”刘莲秋边说边弯下要去拿镰刀和背篓。

“啊，我…”

“怎么？吃完就不认人了？”刘莲秋飞来一计眼刀，让高老二本来要说的话又重新吞了回去。

之后，高老二就跟着她们一起去了田里，刘莲秋从那边开始割起，高老二从这边割起，而花儿坐在不远处安静的吃着糖。

6.

割了一段时间后，高老二直起身子休息了下，忽然看到刘莲秋撑着额头踉跄了一下，好像要昏了过去，高老二连忙丢掉手中的镰刀，快步跑到她身边，一把扶住，“刘大姐，你咋啦？”

“我…我有点头晕，你先扶我去休息一下。”刘莲秋虚弱的说。

随后高老二将她扶到一旁的草垛上，花儿看到刘莲秋一脸苍白，焦急的皱起眉站在一旁咿呀的乱叫。

高老二眉头蹙起，喊了声“别叫了”，然后给刘莲秋喂了点水，休息一会儿后，刘莲秋渐渐缓过神来，她拍了拍花儿的背，轻声说：“没事，不急哦。”

花儿在她安抚下渐渐安静了下来，蹲在一旁不出声，刘莲秋冲她笑笑，然后看向高老二，“刚才谢你了。”

“哎呀，这算个啥事。刘大姐，你先休息着，我去帮你帮草割完。”说完，高老二又跑回了田里。

刘莲秋看着高老二，眼睛里露出一丝淡淡的光芒。

不知不觉，高老二在花儿家已经住了有小半个月了，他本来想着只住上一天就走的，但是每次一提要走，刘莲秋就将话题一转，等高老二再次想起这个念头时，一天就又过去了。

其实待在这里，高老二并不反感，既有吃的又有睡的地方，虽然有时要干点活，但都不是太辛苦，但是高老二还是决定要走。

这是因为刘莲秋上次带着他和花儿一起去镇上买东西，路上刘莲秋遇到熟人，那人问他是谁。

刘莲秋淡淡回了句家里人。

结果那人马上打趣道，说花儿运气不错，找到这么个好人家。

而刘莲秋没否认，反而还笑了笑，弄的当时站在一旁的高老二，尴尬的不得了。

回来后，高老二想了想，觉得这刘莲秋的确有些奇怪，自己和她没有半点关系，竟然将自己留在家里这么长时间，这根本就不和常理啊，随即他想起之前那人说的话，难道刘莲秋真的是想让他当她家的女婿？

高老二情不自禁打了个颤，他才不要娶傻子做媳妇呢？他老高家就只剩下他一根独苗，他可得要好好找个媳妇。

这样想着，高老二越发觉得自己不应该继续留在这里了，既然刘莲秋不让他离开，他就偷偷溜走，这样不就行了。

这天趁着夜深，高老二悄悄从床上爬起来，然后将准备好的衣物拿好，蹑手蹑脚出了卧室，正当他准备打开门上的门栓时，忽然身后亮起微弱的灯光，高老二一转头，看到刘莲秋拿着个油灯站在他身后。

7.

“过来坐吧。”刘莲秋将油灯放在木桌上，然后在长板凳上坐了下来，抬头见高老二还愣在那里，她皱了皱，“过来坐！我又不害你。”

高老二想了想，是啊，她一个女人，自己有什么好怕的，于是走了过去，坐了下来。

“你要走？”

高老二沉默了会儿，然后点了点头。

刘莲秋盯着他看了会儿，然后幽幽叹了口气，随即缓缓说道：“其实花儿不是我女儿，她是我捡回来的。”

高老二倏地抬起头看向她，满眼惊讶。

“我天生不孕，幸好我老伴不嫌弃我，我们俩也相依为命了十年的时间，后来他死了，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刘莲秋的脸在昏暗灯光的照射下，有些忽明忽暗，“花儿是我在十八年前的一个雨夜捡回来的，当时三岁的她就站在村口哭，我见她可怜，就把她带回了家。带回家后，我才发现花儿是个傻儿，原来她父母会将她扔掉。之后，我想过把她扔掉，毕竟我自己的情况也不好。可是当我牵起她的手时，她竟然冲我笑了，那一笑啊，把我的心都笑柔了，之后我就决定无论多苦都一定要将她养大。”

高老二安静的听着，不愿意出声打扰。

“后来，我给她取名刘花，随后我又带着花儿去问了镇上的医生，他说花儿的痴傻是后天因为药物造成的，不影响后代，但也治不好。花儿就这样一天一天慢慢长大，长成了一个漂亮的大姑娘。”刘莲秋脸上变得柔和，“我开心的同时，但也心生担忧。花儿虽然是个傻儿，但还是招惹了不少男人的目光。有一次我发现村里有个男人对她动手动脚，虽然我拿刀将那人赶跑了，但我知道这种事以后还是会有。现在我还在，不用太担心，可万一以后我走了，她身边连个照顾的人都没了，只剩下她一个人，她要怎么活啊… ”

高老二听出她话语中的无奈，事实的确如此，花儿一个傻儿，没有自理能力，要怎么生活下去？怕是活不长的。

“莫名的，花儿就是喜欢和你玩，喜欢粘着你，这些天我也观察了下你，你这个人虽然算不上多聪明、多有能力，但好在人心眼不坏，算的上是一个能托付的人。”

高老二看着她，脸上露出一丝无奈，这是夸他，还是贬他啊？

“你娶了花儿，我不会亏待你，这房子我会给你，还有这些年来我存了一些钱，到时候也全给你，所以，你愿意留下来吗？”刘莲秋柔下声音，满是希冀的看着他。

高老二一个不字卡在喉咙里，怎么都说不出来，最后他叹了口气，“你让我想想吧。”

最后刘莲秋说他想要多长时间考虑都行。

那天晚上，高老二一夜没睡，他靠在灰白的墙壁上，直愣愣的看着前面，说实话，对于刘莲秋的话，他有些心动，不仅能够白得一间房，还能有一笔钱，除了要娶花儿这个傻女人，总得来说这是一件对他有利的事。

但他如果答应留下来，那肯定就是一辈子的事了，花儿身边离不开人，以后他去哪里都得带着她，而且自己还得照顾她的生活起居。一辈子待在这山沟沟里，对着同样的风景和人，对才三十岁的他来说，是不是有些太残酷了。

高老二心中又萌生了退意。

他从小一个人，了无牵挂，一人吃饱，全家不愁，如今现在有人将另一个人的生命交给他，他怎么承受的了这样的责任，这太重了。

高老二整晚就在这样的反复的纠结中度过了。

之后，高老二又想了三天，最后，他决定了，离开。

8.

高老二边收拾包裹边想，即使每天过着有上顿，没下顿的生活，也好过对一个人生命负责，他自知自己没有这样能耐。

收拾好之后，高老二对刘莲秋说：“刘大姐，对不起，我…承担不起的这样的重责。这段时间谢谢你的照顾了，你和花儿好好的，以后有时间我再回来看你们。”说完，他弯下了腰，然后转身出了屋。

花儿在身后喊高老二的名字，啊啊的大叫，想要上前来追他，但是被刘莲秋抓住，最后她只能看着高老二越走越远。

高老二低着头慢慢走着，其实他还是挺喜欢待在哪里的，刘莲秋让他感受到了缺席很久的温暖，但是…

唉

不知不觉，高老二发现自己走到山神庙了，再一会儿，马上就要村口了。

高老二最后回望了一眼，正准备转身走了，谁知，后面突然传来花儿的声音。

高老二猛地抬头望去，只见花儿拼命朝自己奔来，衣服、头发乱的不成样子，脸上满是焦急。

“咋啦？”高老二开口问。

花儿喘着粗气，眉头紧锁，一脸哭像，“老二，老二，娘…娘…倒了，睡觉觉…”

高老二一听，连忙跑了回去，一进门，就看到刘莲秋倒在地上，他连忙背起她去卫生所。

当刘莲秋醒过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病床上，身旁坐着红着眼睛的花儿和本应该早就走了的高老二，她嘴角微微弯起，“你怎么没走？”

高老二没好气的看了她一眼，闷声说：“你怎么没说你有病啊？”

“说了，你就不走了？”

高老二被她堵得说不出话，半响后，他开口：“你咋不治病？”

“你知道我得的啥病波？脑癌，治不好的，省得白白浪费钱。”刘莲秋侧头看向花儿，“还不如存点钱给我们花儿找个好人家，让她过点好日子。”

花儿冲她笑的灿烂。

高老二看着她们，心里只觉得不是滋味，一阵一阵的抽着痛。

“我醒了，你现在要走就走呗。”刘莲秋白着一张脸，缓缓说道。

“你管我，我想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我去打水。”说完，高老二就出了病房，靠在门外的墙上，他深深的叹了口气。

到中午的时候，刘莲秋死活都要回去，不愿意在卫生所继续待下去了，高老二劝她留下来，但她说：“反正都是要死了，还浪费那个钱干什么！”

最后高老二拗不过她，向医生问了些注意事项后，就带着她和花儿重新回了家。

回到家后的刘莲秋看起来和之前并没有什么不同，但是高老二知道，她命不长了，医生说她最多还能活一个月。

所以高老二在家里尽量不让刘莲秋干重活，包下了家里的一切事，刘莲秋总是说他多管闲事，但高老二只充耳不闻。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有天晚上，高老二刚将花儿哄入睡，从房间里出来，就看到刘莲秋坐在凳子上等他。

“坐吧。”

高老二在一旁沉默的坐了下来，空气中流动着一种难言的哀伤。

“这段时间辛苦你了。”刘莲秋缓缓抬起头，脸上的苍老显而易见。

“没事”高老二受不了这样的温情。

刘莲秋看着他笑了，“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别，我可不会一直呆在这里，我过段时间就走了，所以你一定得好起来，不然到时候花儿可就没人照顾了，你清楚波？”

“嗯”刘莲秋的脸在灯光的映衬下显得苍白，“好了，不说了，我累了，去睡了。”说着，她慢吞吞朝房间里走去。

高老二看着她佝偻的背影，心里升起一丝不祥预感。

第二天，高老二是被花儿吵醒的，她拉着自己走到刘莲秋床边，高老二看到躺在床上的刘莲秋，愣住了。

此时刘莲秋双手交叠放在腹部，脸上看起来特别安详，仿佛睡去了一般，花儿在一旁拼命摇晃着她，但是刘莲秋始终没有任何反应。

“老二，娘，娘为什么不醒？老二…”花儿眉头皱到一块，仰头看着他。

高老二走到花儿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头，“娘睡着了，别吵她，让她好好睡一觉。”

“嘘，花儿不吵，花儿很乖，花儿不吵娘睡觉，花儿很乖…”花儿压低声音轻声念着。

高老二看着刘莲秋，心里感觉被一块大石头死死压着，快要喘不过气，半响后，高老二对花儿说：“我们出去吧。”

“嗯，不要吵着娘睡觉…嘘，小声点…”

高老二看着屋外的梧桐树，若有所思，从今往后，刘大姐，我会好好照顾花儿的，你放心吧。

忽然一阵风吹来，带走一片片落叶,秋天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