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李白《渡荆门送别别》
一
“说真的，我不认为这种东西有可能通过建筑部的审核。”建筑工程质量监督检验中心下属单位的工作人员看得直摇头，“这个方案在你们单位是怎么被通过的？”
面对主管单位人员的质问，作为整个项目执行总监的王秩并不觉得难堪，反而信心满满：“我知道这很难理解，但是如果您能让项目方案摆在部长的桌子上，我就有把握说服她。”
工作人员不满地瞪了王秩一眼，幽幽道：“我知道你们单位很有实力，但这次拿来的整个图纸并不完整，难不成你们想让人住在一根根孤零零的柱子上？”
“当然不是，但没有列出来的部分是我们的商业机密，只有更高权限的领导才能看到。”王秩晃了晃自己手中的另一份补充材料，立刻意识到这话有点挤兑人，忙补充道：“如果您能推荐这个项目，那么对我们双方都是有好处的。一旦这个项目成功，那可是数万亿美元的市场。”
工作人员耸耸肩，亿万美元的市场太过虚无缥缈，想了想这个月自己的业务指标并不突出，那就死马当活马医吧。
项目书最终来到了部长的案头。
“这个项目的设想非常大胆，你们有那个技术能力吗？”
部长并没有直接否定，这是个好兆头。王秩心想。
“我们的技术攻关早就取得了突破，在一些比较小众的圈子里得到了一些商业应用，效果非常不错。”
“这个地震防治的项目也是你们做的？”部长翻到后面的补充材料。
“是的，该地区处于地震断裂带，再加上大量的石油采集，导致地质结构极不稳定，在过去二十年内小震不断，超过6级的地震也有4次，可以说给当地的群众带来了相当大的隐患。三年前，我们开发出的技术刚刚成熟，正在寻找应用场景，当时的防灾部门找到我们，说可以试一试。我们对当地的地质结构仔细勘察之后，应用了新技术，至今该地区没有发生过一起超过3级的地震。”
“这么说，可靠性还是有保障的。但是看起来这个工程需要的资金量巨大，大头可能还需要你们自己想办法。”
“这个我们知道，由于具有广阔的市场前景，目前募集的资金已经基本到位，就等着建筑部的审批。”
“好，个人层面，这事我是支持的，但还需要在会议上讨论通过。我会尝试推进一下。”
“这真是个好消息，那就谢谢部长了。后续我会将具体的预算和超级计算机建模数据传到贵部门的资料中心，为会议的讨论作参考。”
“好，我会注意这方面的工作进展的。”看来部长要进行其他工作了。
王秩带着积极的预期离开了建筑部的大楼。
一个星期之后，政府那边传来消息：项目得到了大多数专家的认可。
二
忙活了一整天，潘达回到了工地的宿舍。
这是一个位于海边狭小的房间，数百个联排的临时宿舍中的一个，虽然小了点，但是可以洗热水澡。洗完了满身臭汗的潘达盘腿坐在床上，打开了熟悉的日记本。在过去的半年，他已经写了厚厚的一叠。
倒一杯水，从枕头下拿出一支廉价的钢笔，咸咸的海风从朝南的小窗吹了进来，潘达又开始了他每天必做的独白。
2***年7月3日 天气 晴
我已经来到这里大半年了。最近的天气都很好，工作也有了阶段性的进展，37根柱子的模具已经装好了，先期用来稳定基座的速干水泥已经注射进去了，这得幸亏他们头一波人打好了基础。
虽然在这里工作了不短时间，钱也往家里带了好几次，但我是真的搞不懂我们在建个什么东西。我问了住隔壁的王工头，他说他也不知道，就算到目前为止他都是全程参与建设，但除了眼前的这几十根1000米高的硕大柱子，剩下的什么也没有。
难道我们是在建什么军事设施？但很明显招我们的云梦建筑集团是典型的商业公司。但要说不是军事项目，施工方每各阶段都会换一批新的工人。要不是他们给的工资这么多，我有点想走人。
说真的，我不想给自己惹麻烦。
所有的柱子都伫立在眼前这片宁静的海湾了，这意味着整个工期的第二阶段完成。潘达在一根柱子的半腰上拆模板，他的四周是另外36根实心水泥柱，直径数百米，高逾千米，两根柱子最近相邻700米，按照三角形分布在附近海域。
这种工程量在古人看来一定会觉得不可思议。潘达心想。
不过这个工期结束了，就该换下一批人了，鉴于潘达早就想离开，这是个好消息。
不过到了第二阶段结束的那一天，潘达却被留了下来。
对此，他得到的回答是“保密需要”。
为什么其他人可以走，难道只有我需要保密？潘达十分懊恼。
但很快他就发现，还有一批人跟他一样被留下来继续工作，那就是家在这附近的工人。
“这个标准说得很迷糊，简直莫名其妙。”潘达向王工头抱怨道。
“施工方的消息是，只要能在家看到这边的建筑的都算附近，因为他们不希望在这工作的知情人向网络泄露消息。”王工头解释道，“但是接下来也不需要我们做事了，只要待着就行，工资照发。”
“这太反常了吧，况且附近还有其他的村民。”
“附近十公里的居民都疏散了，更外围的基本关注不到这边。不干活有钱拿你就知足吧。”
白拿钱当然是好事，但潘达的内心还是有一些恐惧在滋生：古代的工匠为帝王修建陵墓，为了防止位置信息泄露，他们往往会被的活埋。这是他在故事书里看到的。
现今不会发生同样的事吧。
在这样的忐忑中度过了几个夜晚之后，潘达终于迎来了他此生难忘的时刻。
三
“指挥中心，这里是现场，工作正按计划进行。”
王秩听见作业现场传回的消息回荡在硕大的指挥中心。他是在指挥中心的数百个人之一，今夜的工作是整个工程至关重要的一步。
他盯着屏幕上那些直杵天梯的空心混凝土柱子，据说这些东西之所以出现，是为了保证新技术的稳妥性做出的让步。工程部门为此争论过良久，最后为了不让计划过于激进，而采取了折中：保留传统的混凝土基柱，仅在建筑空间上采用新材料。但付出的代价是更加高昂的预算。
工程总指挥正指挥所有将所有工程参数和天气情况实时传送给前线。
“各单位报告自己所属岗位的情况。”
很快，指挥中心就收到了回信。
“船队，工业航空部门都已经准备好了！”
“所有防火带都已经布置完毕！”
“地面人员疏散完毕。”
“消防部门已经准备就绪。”
“媒体人员已经安排好了。”
“环境监测装置已经投放到相关区域。”
“气象部门随时待命，目前施工海区天气正常。”
“燃料池投放完毕。”
……
各部门正有条不紊地将自己的情况反馈到指挥中心。
一切都运转良好。但整个大厅里的人无一不凝神屏气。
王秩是管理人员，并不懂工程方面的问题，但他知道，一旦今晚的作业完美完成，那么人类的建筑史很可能会开启一个新纪元。
“各项指标正常，可以按照预订计划执行。”总指挥果断发出指令。
前线的各人员同时收到按计划进行的命令。
一场浩浩大大的建筑革命就要拉开了。
四
温柔的晚风，徐徐吹向潘达的脸庞。
工地附近临时搭建的隔板房已经被拆了，所有的无关人员都被转移到五公里外的一个山头上。
此刻，潘达正站立在他熟悉的鹿鸣山。他望着黑黢黢的海面，今夜无月，稀疏的星辰照亮不了大海。
“他们究竟想干什么？”他想。
大约半个小时后，一些作业船开始驶入。潘达是通过船上微弱的灯光来做出判断的。
但很快，他就发现，那里不是“一些”船。
当船上的都打开探照灯的时候，数千艘燃料运输船呈现在潘达的面前。除了规则地排列在整个施工海区的数百艘，施工区的外围还有数百艘。
它们正同时向海面注射燃料。
“他们这是不考虑环境问题了吗？”
“别担心，海面事先已经布置好了燃料池，那玩意儿就像一层薄薄的塑料膜，将海水隔开。这是我们最后一波工人撤退之前弄的。”王工头不什么时候出现了在潘达的旁边，“他们现在在注射的应该是纯度超过百分之九十五的工业酒精。”
“他们是想，烧海水？”
“他们应该是想造一朵云。”看来王工头最近搞到了一些内幕。
“可是这个和我们的工程有什么关系？”潘达还想挖掘一下信息。
不料老王说：“我也不知道，指挥中心的大人物们总是神神秘秘的，今天这阵仗估计还没完，天上敌国的间谍卫星看到这场景，估计又要大书特书了。”
潘达无话可接。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都是加注燃料。已经快到10点了，潘达本来准备写完日记直接睡觉，但外面又传来工友的呼唤声：“你们快来看！”
大家应声而出。
只见施工中心区域燃起了一小团火焰，随着燃料船的撤退，火焰也从中心向外围扩展，显然是每艘船由内向外撤离的时候顺手点燃了酒精池。不到一个小时的功夫，整个海湾已经是一片火海，幽幽的蓝焰宛若海面窜出的精灵，在夜空下跳动。
数百度的火焰就近炙烤着表层海水，化学能转化出的燃烧热一部分空空耗损，一部分则为水蒸气逃逸提供了动能。
这一切，看得见的部分是奇观，看不见的部分才是奇迹。在水蒸气持续上升的中途，航空部门的飞机已经蓄势待发，第一批的五十架运输机从三千米高空进入施工区上方。
编号Y90A1的飞机首先投下了数十吨干冰粉末，几乎同时，另外30架飞机重复了这一动作，它们的任务是给下方升腾而起的大量水蒸气降温。而剩下的19架飞机则在其后投下了特质的微尘粉末，这些微尘是水蒸气凝结的重要内核。
从地面的角度看，这些被烧得灵魂出窍的海水已经在数千米的高空形成了云汽。随着云汽逐渐积累，重量也随之增加，在地球引力的作用下，云层的重心开始下沉到1000米左右的高空，这时整个基柱的上半部分都被隐藏在厚厚的云层之中了。
接下来第二批次的运输机梯队，这次一次出动了一百五十架，前五十架首先从五千米高空向云层投放了电中性催化剂，目的是减少云层中的雷电水平，保证后续飞机作业的安全。
后面一百架飞机按照每二十架一个小队，同一小队维持一个飞行高度，相邻小队垂直高差200米的模式扫过整个云层，进入云层后，它们会相继投放膨化制固剂，这就是本次工程的秘密武器。
按照统一步调，一旦完成投放完毕，所有飞机立刻离开，否则可能会有危险。因为一旦固化剂投放成功，与水汽结合之后，会迅速膨胀为质量较小但强度极高的固态丝状结构，这个过程会将所有留在其中的物体固定住。果然万事总会有纰漏，三架运输机因为残留的云层电磁干扰失去方向，被困在了云里。
指挥中心也是在清点完所有成功飞出云层的飞机之后才发现有人掉队，这个时候仅仅离他们撒出第一波膨化制固剂时过去了半个小时。
“制固剂的效果这么快吗？”章俊园不解地问道，但没有人答他的话。
“物理形态符合预期。”
“已经固结部位的传感器表明，结构强度可靠。”
“周围水质正常，温度已经降为当地常温。”
……
现场的各单位人员依旧冷静，各自监控着自己的参数。
看来这点风险不足为虑。
实际上确实如此，那三架飞机只是被包裹在了云层里，只要及时营救，不会有人员伤亡的风险，但飞机恐怕得留在原地了，那将作为本次工程的一个重要标志，成为载入史册的所在。
“朋友们！”总指挥终于露出激动地情绪，“看到了各部门的反馈，我们的主体工程已经可靠地完成了！这是人类工程史上的一个真正的奇迹！”
大厅里想起了热烈的欢呼声。
种种幕后工作当然不会为陈大侠及其工友所熟知。
他们看到的是仅仅经过一夜，一座硕大无比的海上城市已经现出雏形。远远望去，外形蓬松的“白云”被稳稳地锁定在37根基柱上，整个建筑宛如穿插着数十根竹签的棉花糖，飘逸而又稳定地架设在原来空无一物的海面之上。
指挥中心早已为这个建筑定好了名字：海楼。
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
李太白的浪漫是为文字赋予灵魂，而此刻我们的浪漫是有人将“灵魂”化为了现实。
初升的太阳悄悄窜出海面，初生的海楼被照耀得熠熠生辉。
后续施工，将在这硕大的海楼之中“掏”出一个个房间。一年后，海楼上完成了所有房间的建设，外部划分为旅游光观区，最内部是商业区和娱乐区，中间则是普通的居民区，持续的电力来自云层保留区的雷电，这一切在新的储能技术下都不再是问题。一座生机勃勃的海上城市就这样开始了它自己的生命周期。
陈大侠坐在海楼外部面朝大海的一间宽敞的房子里喝着菊花茶，旁边是王工头还有他的工友们，望着无际的蓝海，纯白的海鸥在御风而行，海风再次轻抚着工人们的脸庞，这是对他们工作最好的奖赏。
（这个故事的细节还需要斟酌和完善，再说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