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
郎骑白马来,绕床弄青梅。
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李白《长干行》
“紫嫣,紫嫣”从梦中醒来,女子已惊出一身冷汗,披衣坐起,向着帘外喊道。
“娘娘,奴婢在。”一名穿着淡绿衣服的女子应声拨开帘子进来,手里托着一个圆盘,面容却是清秀。
她恭谨地把圆盘放到桌上,拿起一只玉碗和一块手帕靠过去。
“娘娘,你又做噩梦了?”
女子默认地拿起手帕擦了擦额头。
“这是皇上派人送过来的莲子羹,他听说娘娘最近睡眠不好,特意命太医调制的。”
女子端起来喝了一口,递给紫嫣,说道:“你扶我起来走走。”
夜色如洗,月华如练,整个承欢宫灯火通明,淡淡的光影打在绿纱窗上,那画上的清泉竟像是在流动般,泛起层层的绿意。
女子盯着那纱窗,又想起睡梦中的情景。
一名蓝衣男子拿着一把剑对着她,把她逼到一口水井边,然后叱问道:“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苦笑一声,喃喃自语。
恍若又回到了江南,杏花,烟雨。那温润的青石板道,小巷里是她模糊多年的故园,亦还有她童年时最美的眷恋。
那时她还是个年少无知的丫头,总角之宴,言笑晏晏。
“天齐哥,你来抓我啊,抓到了,我就嫁给你。”
“吟珠,不要跑。”身后那个穿白衣的男孩笑着追过来,脚下一滑,却“扑通”一声摔在地上。“啊,好痛......”
“天齐哥,你没事吧,有没有摔伤?”她见状,急忙折转身来,蹲在他身边,满眼心疼。
“哈哈,我抓到你了,你以后就是我娘子,不许反悔哦。”男孩破泣为笑,一把抱住她。
“天齐哥,你赖皮。”她依偎在他怀中,一脸娇羞。
如若可以,她真的想就这样依偎在她的天齐哥的怀里,静止了时间,直到老去。只是这梦还来不及做的圆满,一切都来得那么突然。
大业八年,皇上为南巡看琼花,开挖运河,大征丁兵。
她的爹爹便是在开挖运河的苦役中,被活活累死。她自幼丧母,爹爹与天齐便是她最亲的亲人,而,她的天齐哥,也在那次劳役中,音信全无。
她那时十五岁,十五岁的她早已出落得亭亭玉立,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朱,一双丹凤眼顾转流盼,妩媚含情。她不但相貌出众,而且才艺绝佳,琴艺精通,还有一身姣好的舞艺。只是,从她的亲人离世后她的心里只填满了仇恨。
她想要进宫。
那天,她精心打扮了一番,站在龙船必经的石板桥上,悠然的抚琴。
琴声悠扬,经流年 梦回曲水边 看烟花绽出月圆。
绝代芳华,倾了天下。人群簇拥,宛若面前是仙女下凡。
当皇上的侍从把她带上龙船时,她的嘴角扬起一丝轻蔑的笑。
初入宫廷,她乖巧伶俐,很是讨太后喜欢。“你这丫头,不知道生了个怎样的玲珑心肝,事事都合哀家心意,倒也真难为你了。”有太后撑腰,自是宫里无人能与她争艳。皇上视她为手心里的珍宝,呵护备至,整日歌舞升平,笙歌彻夜。自此不管朝政。
而这,也是她所期望的,她要他在她的掌控下,成为世人唾骂的昏君,然后任他手里的江山在芙蓉帐暖的笙箫里风雨飘摇,消亡殆尽。
她暗地里勾结爪羽遍天下的曹公公,迫害忠良;隐匿黄河水患,民不聊生,颗粒无收,人食人的惨状;后宫中,逼迫淑妃服下毒药,打掉皇子;砍去曾得宠的德妃娘娘的双脚,废为庶人;结党营私,收受贿赂......所有的朝政都经由她的手,皇上只是含着笑对她说:“一切由爱妃决断。”
“娘娘,回去睡吧,待会儿着凉了。”紫嫣的声音拉回了她飘飞的思绪。
醒着睡觉,一夜天明。
收到消息,黄河地区部分饥民不堪压迫已于晋阳起兵,起义军已挥师南下,连克州郡。她淡淡的听着,依旧毫无表情。朝中的大臣,早已经骚动。皇上一脸焦虑地望着她:“爱妃,这该如何是好?”
“杀”冷冷的语气,淡然的表情,在宫里待久了,对于生命早已经漠然了。
都城早已经流传着皇上被巫后控制的传言,市井里无不对她咬牙切齿,称她为“红颜祸水、祸国殃民”。起义军更是打出了“诛妖后,清君侧”的口号。
皇上派出了十万御林军前往镇压那些手无寸铁的农民。没有一丝悬念,打了一天一夜,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当然,死都是那些手无寸铁的农民。
大获凯旋。
勤政殿上,皇上搂着她笑靥如花。“爱妃啊,此次平叛你功不可没,想让寡人赏你些什么?”
她的眼睛却一直盯着殿下跪着的那个年轻人,刚毅的脸上写满不屈。被岁月打磨的脸上依稀辨的出当年的轮廓。她心里一惊。
“来人,把他拖下去斩了。”皇上见她看着那囚犯不眨眼,以为 爱妃看着心烦。
“慢着,皇上,让他交出同党再斩不迟。”
“爱妃所言极是。”皇上对着禁军挥一挥手,“拖下去,打入死牢,明日午时斩首示众。”
“皇上,那人可是叛军首领?”
“对,他就是叛军首领——陆天齐。”
是夜,北斗星悬,和风暖煦。
“娘娘,”守卫的士兵见到她来都有些慌张。
“不许跟任何人说我来过,你们两个在外面替我把风。不许任何人进来,否则,杀无赦”她掏出两锭银子,径自拿了钥匙走进去。
那人还是那人,是她日日夜夜都不曾忘记的他。只是她已不是他初识时的她了。隔着铁栏望过去,他似乎消瘦了,凌乱的头发遮住了他那惨白的脸。
相顾无言,她竟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只是就那样隔着栏杆望着。
良久,她默默地离去。
剩一地月光把整个囚笼照得苍凉。
回到寝宫,她卸下了所有的容妆,换上那件初进宫时的旧衣裳。把那把琴擦拭了一遍又一遍。
“娘娘,你去歇息吧,让奴婢 来。”
“不用了,你去睡吧。”从未有过的温柔语气,令紫嫣有些不安。
这夜竟如此的漫长。她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醒来时,已近正午。
“爱妃,你今天怎么穿着这身衣服了?”刑场外,皇上有一丝疑惑。
“杀个叛贼,怕回去沾了身晦气。”她对皇上莞尔一笑。
“呵呵,爱妃想得周到。”
“皇上,让臣妾弹一曲送他上路吧。”
琴声响起,整个刑场内寂静无声。那琴声婉转清越,宛若天籁。是那首她只为他弹过的 《夕阳箫鼓》。
那刑柱上的人却仰天大笑起来,眼里分明有泪。
一曲终了,她端起酒壶向他走去。
“天齐哥,我来送你了。”她端起酒壶,一倾而尽。壶中有的只是一壶毒酒。
她旋转着,身体轻飘飘的,仿若升入了云端。那里,她终于可以和她的天齐哥一起,永不分离了。
酒壶掉在地上,连同她的身子一样,香损玉消。
“爱妃,你为什么要这样啊?为什么?”皇上大惊,扑过去抱着她的身体,失声痛哭。
刀起,血渐了一地。那少年分明笑着。
刑场上,那琴已然断了弦,在风中瑟瑟有声。
梦里繁花落尽,
此情未央,
此意难忘,
弦虽断,
曲犹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