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22日
费心机刘裕受禅
用欺诈恭帝被杀
刘裕想当皇帝,是很费了一番心计的。
他听《谶》书里说:“昌明之后有二帝。”昌明是孝武帝司马曜的大号。他死后,儿子司马德宗继位,就是现在的安帝;这样看来,安帝之后,应当还有一任皇帝。【宋公裕以谶云“昌明之后尚有二帝”】
他觉得上天的旨意是不可违背的。等下去吧,自己五十多岁的人了,而白痴皇帝才三十七岁,生命力还很旺盛,又等到何日是了?不免犯愁。
左思右想,只有把安帝除掉,将他的兄弟司马德文扶上来,不就是第二个皇帝吗?他和心腹王韶之商量,想找机会下手。【乃使中书侍郎王韶之与帝左右密谋鸩帝而立琅邪王德文。】
司马德文从小就关心白痴兄长,日常生活,一手料理,几十年如一日,不曾暂时离开,的确是一位满怀仁爱之情的高尚君子。【德文常在帝左右,饮食寝处,未尝暂离;韶之伺之经时,不得间。】
也是活该有事,司马德文生病,出宫疗养。王韶之负责皇帝的日常生活安排。他用一条旧裙子扭成绳索,套住安帝的脖子,把个白痴皇帝活活绞死了。【会德文有疾,出居于外。戊寅,韶之以散衣缢帝于东堂】
刘裕假称安帝的遗诏,请德文继位,这就是晋恭帝。【裕因称遗诏,奉德文即皇帝位,大赦。】
趁着庆祝新皇即位的机会,刘裕给自己晋级,原来是宋公,现在升为宋王,移居寿阳。还有特殊待遇:按规定,宋王的母亲称太妃,现在特升一级,称太后;嫡子本该称世子,如今直接称太子。太后和太子的名分定了,只差把宋王变成宋帝,手续就完成了。
(419.9 )太妃姓萧,是宋王的继母,生了个兄弟叫刘道怜,天性愚蠢,贪财放纵,刘裕不肯重用。萧太妃急了,叫着刘裕的乳名:“寄奴,道怜是你的小弟,是不是待遇好一点,把扬州刺史给他呢?”【〔419.9〕宋王裕以河南萧条,乙酉,徙司州刺史义真为扬州刺史,镇石头,萧太纪谓裕曰:“道怜汝布衣兄弟,〔裕,小字寄奴。道怜,萧太妃所生也。〕宜用为扬州。”】
刘裕望着母亲,柔声细气地解释:“娘,不是寄奴吝惜,不照顾小弟;扬州形势重要,是国家的中心所在,事情繁杂,道怜只怕难得对付,才没让他去哩。”【裕曰:“寄奴于道怜,岂有所惜!扬州根本所寄,事务至多,非道怜所了。”】
萧太妃不理解,很不高兴:“道怜年过半百,还赶不上你那十几岁的孩子?”【太妃曰:“道怜年出五十,岂不如汝十岁儿邪?”】孩子指的是刘义真,他从关中逃回,被任命为扬州刺史。
刘裕只好说实话:“娘,义真儿当刺史,是挂的空名,我想从小培养他。至于军政事务,都归我处理。道怜虽说年纪大,不熟悉公务,搞不好会影响他的名声,我看不去为好。”【裕曰:“义真虽为刺史,事无大小,悉由寄奴。道怜年长,不亲其事,于听望不足。”】
萧太妃本来还有些嘀咕,只因不久便当上了太后,老人家心里高兴,也就把这点闷气冲散了。【太妃乃无言。道怜性愚鄙而贪纵,故裕不肯用。】
刘裕完成了“昌明之后有二帝”的手续,时机已经成熟,什么都不缺,该接受禅让了。可他不说出来。心想:曹丕和司马炎都不开口要皇帝禅位,反而多次苦苦推辞,为什么?因为自己不能先伸手,要等人家主动送上门,才是正经道理。该怎么办?
(420.1)一天,刘裕召集部属饮宴,三杯酒罢,突然感慨起来:“桓玄篆位,国家已经换了主人,晋朝也变成楚朝了。我首倡讨伐,复兴晋室天下,平定四海,功成业就,才受封王爵。可惜年岁不饶人,名位也到尽头了。俗话说,物盛则衰,月亮圆了还要缺,哪有永远得意的?我想趁着现在顺心,把王爵奉还朝廷,回家养老。不知诸位意下如何?”【〔420.1〕宋王〔刘裕〕欲受禅而难于发言,乃集朝臣宴饮,从容言曰:“桓玄篡位,鼎命已移。我首唱大义,兴复帝室,南征北伐,平定四海,功成业著,遂荷九锡。今年将衰暮,崇极如此,物忌盛,非可久安;今欲奉还爵位,归老京师。”】
大臣们听他这位过来人的谦虚话,好像有道理,却摸不清真假,不好随声附和,只得表面敷衍,哼哼哈哈,称赞宋王的功德。直到傍晚散席,谁也没再提起。【群臣惟盛称功德,莫谕其意。日晚,坐散。】
中书令傅亮才出宫门,就若有所悟,急忙转身进宫。大门已经上锁,他“砰砰砰”直播,把守门的也吓慌了,门打开后,他三步并作两步、走进大厅。刘裕忙问他为何这般紧急,傅亮说:“我要马上回建康!”【中书令傅亮还外,乃悟,而宫门已闭,亮叩扉请见,王即开门见之。亮入,但曰:“臣暂宜还者。”】
刘裕一听,心领神会:“要多少人送你?”
“几十个人行啦!”【亮曰:“数十人可也。”即时奉辞。】
傅亮当即告辞,走到街上,但见月色如水,一道流星划破夜空。他拍拍脑袋,舒了口气:“我平生不信天象,现在天象真的显示了。”【亮出,已夜,见长星竟天,拊髀叹曰:“我常不信天文,今姑验矣。”】
原来星相家说,这种流星,象征国家有大的变动,要除旧布新,是不是晋室要灭亡了?
傅亮从寿阳到了建康,用皇帝的名义征召宋王进京。六月壬戌日,傅亮暗示晋恭帝司马德文将帝位禅让给宋王,同时拿出自己草拟好的《禅让文》,请皇帝抄正。【〔420.6〕六月,壬戌,王至建康。傅亮讽晋恭帝禅位于宋,具诏草呈帝,使书之。】
司马德文是位忠厚豁达的人,早已看清当前的形势,毫不迟疑,欣然提笔,工工整整地抄写清楚,交给傅亮,自然也不无凄凉:“桓玄纂位,晋室的天下已经完了,是宋王把它延长了二十年。今天的事,我是心甘情愿的。”禅文写在大红色的纸上,表示吉庆。【帝欣然操笔,谓左右曰:“桓玄之时,晋氏已无天下,重为刘公所延,将二十载;今日之事,本所甘心。”遂书赤纸为诏。】
第三天,恭帝在琅琊王府举行禅位典礼,文武太臣跪拜告辞。秘书监徐广忍不住泪水满面,大放悲声。【〔420.6〕甲子,帝逊于琅邪第,百官拜辞,秘书监徐广流涕哀恸。丁卯,王为坛于南郊,即皇帝位。礼毕,自石头备法驾入建康宫。】
四天后,宋王在南郊祭祀天地,正式即位。典礼结束,车驾进入皇宫。徐广又号啕痛哭。侍中谢晦直皱眉头;“徐公,你是不是也太过分了?”【礼毕,自石头备法驾入建康宫。徐广又悲感流涕,侍中谢晦谓之曰:“徐公得无小过!”】
徐广擦了一把泪水,瞪起眼珠:“你是帮宋帝的佐命功臣,我是吃晋室俸禄的遗老;你高兴,我难过,人之常情,各有不同,能够强求一律吗?”【广曰:“君为宋朝佐命,身是晋室遗老,悲观之事,固不可同。”】
把谢晦抢白得无言可答。
谢晦是谢安的族孙,职明能平,处事敏捷,风度高雅,博学多才,言谈幽默,应酬适宜,当刘裕的参军,极受宠信。
一次,刑狱长官有病,刘裕想视察囚犯,叫谢晦临时代理审判。
他坐在车中,看一遍材料,马上判决,丝毫不错;多年纠缠不清的案子,几天就料理得彻底干净。刘裕大为赞赏,马上叫他当刑狱贼曹。他积极支持刘裕,是少壮派人物的中坚,当然厌恶徐广这类遗老遗少的表现,不料竟被徐广一顿抢白,脸上发烧,悻悻然走开了。
刘裕改国号为“宋”,东晋司马氏的政权就此结束,时当公元420年。
司马德文开通大方,几乎是怀着感激心情让位的。刘裕按古代常规,封给他一个零陵王的爵位,专门新建王府,安排在京城闲住。一切都自然得体,仿佛是老朋友之间,相互理解,彼此推让,比以前的禅让过程更顺利,也更爽快。看上去司马德文的后半生应该有所保障能安享太平了。其实这都是欺人耳目的假相。不说别的,只看零陵王的几个儿子,被刘裕不失时机叫人一个一个地杀死,而没有留下痕迹,也就够残忍的。
(421.6 )刘裕即位不久,派人把一壶毒酒交给张伟,命令他去毒杀零陵王。司马德文过去被封为琅琊王,张伟是王府的郎中令,跟司马德文几十年,感情很深,现在还是他的亲随。
他接到命令后,十分难过:主人那样忠厚,那么单纯,为了痴呆的兄长,耗尽平生精力;又听凭刘裕摆布,让出江山,吃一碗闲饭,为什么还要致他于死命?他想到这里,暗下决心:“助纣为虐,谋害好人,保自己的官禄,不是人的行为。苟且偷生,还不如一死!”他没把毒酒带进零陵王府,半路上就倒入自己的肠肚中了。【〔421.6〕初,帝〔刘裕〕以毒酒一甕授前琅邪郎中令张伟,使鸩零陵王,伟叹曰:“鸩君以求生,不如死!”乃于道自饮而卒。】
司马德文逊位后,怕灾难临头,平时跟妻子褚妃共住一室,足不出户。在床边安了个炉子,自己煮饭,菜肴由褚妃烹调。刘裕曾几次下手,都没能得逞。【王每生男,帝辄令秀之兄弟方便杀之。王自逊位,深虑祸及,与褚妃共处一室,自煮食于床前,饮食所资,皆出褚妃,故宋人莫得伺其隙。】
第二年秋天,刘裕派人去探望褚妃,在前厅的会客室见面。埋伏好的军士趁这个空档,迅速翻墙进屋,直入司马德文的住室,掏出毒药,逼他喝下去。
司马德文不肯,请求说:“佛祖说过,自杀的人,不能再转人身,只能永远做牲畜,就让我病死老死吧。”来人哪肯跟他啰嗦,抓起被褥,蒙住他的头,硬是活生生地闷死了。【九月,帝令淡之与兄右卫将军叔度往视妃,妃出就别室相见。兵人逾垣而入,进药于王。王不肯饮,曰:“佛教,自杀者不复得人身。”兵人以被掩杀之。帝帅百官临于朝堂三日。】
刘裕率领文武百官,守在零陵王的灵堂,三日三夜不回宫,表示深切哀悼。出丧那天,又亲自礼送,样子十分沉痛,好像丧车里躺着自己的老朋友。
当然,朋友是谈不上的,亲戚倒不假,他的太子刘义符,是晋恭帝的女婚;未来的皇后是司马德文的女儿海盐公主。儿女亲家,下此毒手,在老百姓中间,恐怕很难见到;为了皇帝宝座,竟是无所不用其极,也颇值得慨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