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前车知践（原名：声波大银）
我是黄兔儿，我又来了。
发布完上周那篇流水账文章之后（感谢大家的关注），接下来我打算将七年的银行职业生涯，拆分成七个主题故事分享出来。我终究要离开银行，离开这座城市，去面对新的生活。
而写下来只为纪念我的青春，我七年里的日日夜夜，这是我流逝的时间，也是我流逝的生命。
*****
我刚毕业，从一个寒冷的北方小城，来到这个山水宜人的南方大都市。一切都是新鲜的。
更新鲜的，是在你面对上千万人民币的时候，你有什么感觉，惊不惊喜，过不过瘾，激不激动？
做柜员十天后，小叶，我的同事兼室友，就是这么问我的「兔儿，你手抖不？我第一次见这么多钱，好激动啊，手都哆嗦了，被师傅骂了好几次……我记了下，我今天数了四百八十六万三千二百一十五……」
我不激动，我麻木了，手疼。这是我和小叶第一次独立坐柜——除了摄像头没有人在旁监督。我也记得，我数了六百三十七万八千四百二十二。
为什么要激动？就算满满一屋子钱，那也不是我的。我只是一个信心满满而来，被现实轻轻打击了一下有点发蔫的一线小柜员。
叶子和我同期被招进来，也一起被安排到这个逼仄压抑的小网点里实习，对面批发市场里那些大大小小的生意人是我们重要的客户源，他们大多吆五喝六脾气蛮横。
小叶进来第七天就被一个客户骂哭了。哭完了，还得微笑着给客户道歉，存下他一叠叠用橡皮筋扎好的、不同面值的、皱皱巴巴有些甚至带着霉味的纸币。
是的，纸币，我只用一个星期就成功把钱看成了纸，这样便于自己保持头脑清醒，手指靠谱儿（这类钱过不了点钞机，只好开启手动挡）。
一个月后，小叶又哭了。因为她师傅被调走了，去一个非常偏僻的乡镇网点。
她师傅是一个向来以业务精良而著称的骨干柜员。是这个二级网点未来支行长的有力竞争人选，就这么被「发配」了。
她犯了错误。一个客户带了全是20面额以下的一叠钱来存，她数过一遍是一千四，对方确认便存好走人。下班前扎帐，账不平，查过后发现那个人实际存款金额应为一千二——这一天其他存款客户都是一百面额经过机器点过的，只有他带的是小额散钱。
查资料、打电话联系，那人也承认了，但拒绝归还。小叶师傅只好自己先垫上两百，然后继续电话沟通，那人不接。小叶师傅随即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她给这小老板发短信，骂他不要脸心黑贪这点钱。
第二天小老板带着短信，到网点投诉小叶师傅。她又被罚了两百块。
接下来半个月，闲话四起，传说分行领导都知道了这起「事故」。小叶师傅脸上整日愁云惨淡，状态越来越差。之后那一纸调令下来。
大家都以为凭她之前的工作状态和心气儿，她会直接辞职走人。
她并没有。小叶后来告诉我，出事那天，她师傅刚办了离婚，带个娃的她已经辞不起了。
两百块钱？两百块钱。
*****
程刚是我们整个片区唯一一个男柜员，片区之宝。人很干练，某重点师范大学计算机专业研究生学历。入职三年，工作上没出过差错。
据说他家里条件蛮好，只是图清闲和面子才来银行工作。也据说分行某领导是他的亲戚。他倒也没凭着这层关系，谋取过什么额外福利。他很淡然，就想朝九晚五早点下班回家，然后纠集一班小伙伴撸串喝酒潇洒度日。
有些时候，柜员要参与网点储蓄系统升级测试，一般要忙到凌晨。那天晚上轮到程刚，四点钟模拟测试完毕，他喊几个朋友去喝酒玩耍，第二天要接着上班，就没有回家。
午休只有四十分钟包括吃饭时间，程刚也无暇小睡，他调侃自己身强力壮精神抖擞。
下午两点多一个客户进来办取款，一千五。程刚许是熬夜发困精力不济，在系统上操作时把取款屏代码误输成存款屏代码——给人取走一千五，反而把系统做成该客户存入一千五，一出一进，等于是网点损失三千。
同样的，我们很快发现了错误，并联系客户追款。终于在去到第三次，求爷爷告奶奶般努力之下，客户发了善心，同意返还。
程刚之所以愿意低声下气，大概是不希望此事被传到他亲戚耳朵里，以免形成他最不喜欢的压力。
然而不到两个月之后，他主动辞职了。散伙宴上，他坦言，不想再去数那些不属于自己的钱了，更不愿为这些钱而提心吊胆。
此后我们没再见过程刚，据说他创业去了，这几年混得风生水起。
*****
轮到我出场了，所以你大概能猜到，我也出事了。
坐柜两个多月马上要出实习期的时候，我自己感觉对工作已经得心应手，每天大多按部就班地做一个人肉点钞机，数那些散钱，敲着计算器，录入系统，无趣且麻木着。
批发市场的客户们，还是提着一个个包，来我们网点零存整取。鉴于小叶师傅的事故，我和小叶坚持每一笔钱都数两遍，正一遍反一遍。
这一天临近中午，我的业务金额没超过二十万，不用上交主管放入保险柜。我便没有扎帐，锁上抽屉出去吃饭。
晚上下班前，系统显示我这里出现了五千块差额。我们赶紧查单子、调监控，都找不到问题出在哪里。
我慌了，按照惯例这钱我得自己先垫上，前辈们也都这么劝我「吃个哑巴亏算了，消息传到上头，更是不值当。」
冤有头，债也有主儿了。我只好从了。那时每月到手的工资只有一千四，为免家人担心也不敢说这事，好在有一个同事姐姐仗义相助借钱给我垫上。直到来年一月份，入职半年的七千块年终奖发下来，我才还清。
出事后我只偷偷猫在被窝里哭过一次，此后像得了强迫症一样，不管多少钱都得数三遍，即使全是一百的，过了两遍点钞机后，我也会再数一遍。
好在我做柜员的时间，也就停留在了半年。说实话，我还得感谢自己损失了这五千块。
某些同事告诉了我，片区一级支行领导之所以这么快就把我从一个一线柜员调任为综合部行政文秘，多半是因为我是片区网点中，唯一一个没哭过、也没出过差错的新进人员……
也是无意间听到新的部门同事们在八卦，去年年终扎账时我们支行系统突然多了五千块钱的盈余，查不到来源踪迹…有这么巧？我也没纠结太久，过去的只能随它过去了。
我的新岗位职责大多就是端茶倒水做接待和会议准备写纪要。但是我终于长舒一口气：我的坐柜生涯结束了。
写在后面的话：
感谢看我文章、点赞、关注甚至赞赏的小伙伴们。
我只是在讲我的故事（九成保真），尽量不做价值评判，也不认为谁对谁有这个资格。上一篇里，有评论说我这是做一行怨一行，或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对此，有个朋友说得好，千人千面就有千百个哈姆雷特，生活只能冷暖自知，无法感同身受。
故事是别人的，人生是自己的。我分享的故事，若是对谁有一点点启发，那都会使我感到无比荣幸，仅此而已。
附开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