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忆外公

清明节将至,天空突然变得灰蒙蒙的,印象中似乎每年清明都要下雨的,我想那是天公也在缅怀先人。也许追思与怀想并不一定完全通过言行去表达出来,有那一份感情是时时刻刻都深藏于心,只是恰好能在这个时节被激发出来,使我们的心湖泛起圈圈涟漪。

岁月如梭,时代变迁,外公已经整整离开我们20年了。从他老人家生前零碎而断续的回忆里,从我记事来的耳濡目染里,我珠玑般地串起了一个共产党人的人生旅程。

外公是一名军人,曾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戎马一生,光明磊落。外公出生在赤峰市天山镇的一个普通农家,父亲早亡,兄弟姐妹众多由寡母一人拉扯成人,外公排行老五,长大后和四哥一起投身了革命。惋惜的是四哥在抗美援朝战争中牺牲了,太姥姥的家因此被授予了光荣之家,同时也拥有了烈属和军属的双重身份,虽然失去一个儿子痛苦万分,但是在太姥姥认为儿子能够报效祖国,是无上光荣。

外公曾经和我谈起当兵的往事,外公参军后,在重庆集训了半年,期间跟随一个首长到四川接过新兵,并坐船顺江而下,经三峡回部队,然后开赴朝鲜前线。坐火车过黄河大桥时,新兵们争着把头伸出窗外看黄河,吹去了不少帽子,挨了首长一顿臭骂。外公初中肄业,在当时也算一个知识分子了,经培训后,担任了中国人民志愿军54军130师炮兵连通讯员。

当时志愿军没有制空权,白天美国飞机像黄蜂一样“嗡嗡”地飞。朝鲜被炸得遍地是瓦砾,很难找到一座完整的房子。刚开进朝鲜的时候,部队首长为了给新兵练胆子,带领大家在遍地死人的战场上走。战友们都是把脑袋挂在裤带上,随时都作好了为祖国献身的准备,外公的腿就因为受过弹伤,曾两次手术治疗,因朝鲜医疗条件有限,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朝鲜的冬天特别地冷,吐口吐沫瞬间能粘在衣服上。外公所在的部队在朝鲜的东部海滨城市元山驻守过,在“三八线”驻守了半年。当时的生活异常艰苦,守“三八线”时,因无法洗澡,身上都生满了虱子。不过战友们在烽火连天的战争环境中也自得其乐,外公就是在那段特殊的时期学会了下象棋,养成了读书看报的好习惯。一年后,外婆做为随军家属也去了朝鲜,外婆外向活泼的性格很快和朝鲜的阿妈尼们结下了深厚友谊,热心的外婆在朝鲜的几年间多次帮助受压迫的朝鲜妇女排忧解难,如今已经85岁的外婆还经常回忆起当年帮助一位难产的朝鲜妇女接生的经过,庆幸救回了两条人命。

1955年3月,外公从朝鲜回国,在重庆市部队继续服役。1965年,作为复员军人的外公被组织安排在重庆市公安局工作,本有着锦绣前程,大好人生,但外公却毅然决然放弃了安逸的大城市生活,请愿扎根边疆,卸下戎装由军人转变为建设者,从直辖市一头扎到偏僻的山区,来到了内蒙古通辽市开鲁县辽河农场,担任农场场长,后来又辗转到扎鲁特旗鲁北镇,在技术监督局工作,担任局长职务,直到1992年退休。外婆常说,你外公真是党的好干部,三年灾害时家里人都吃不饱,你妈妈和舅舅都饿的面黄肌瘦,你外公也愣是没从部队拿回来一个馒头。转业后到地方工作还把家里的毛巾拿到单位当抹布用了,我明白,外婆抱怨中其实带着自豪。

外公一生赤胆忠心,永远怀念那些烈士和无名英雄,他曾经和我讲过“成千上万的先驱者,为了今天的胜利,献出了他们宝贵的生命。我作为幸存者,每当想起他们,心情总是很沉重,为国捐躯的知名烈士和无名英雄应该永远受到人们的尊重,我们的子孙后代应该永远牢记他们。”外公一生都保持着军人优良的作风,衣服永远干净整洁,退役后也依然穿戴着摘下帽徽领章的军装军帽,被子数十年如一日叠成“豆腐块”。时刻不忘报效国家,退休后也继续发挥老党员的余热,加入了关工委,每天忙于为中小学生讲党课,讲英雄故事,传承红色革命精神。时而还写点小文章,每每看到自己的作品在报纸上发表,外公能高兴的像个孩子。

生活上,外公勤俭节约,家教森严,对儿女近乎军事化管理。听母亲说,她小时候外公要求吃饭的时候不许讲话,不许驼背,大人讲话的时候不许插话,刚上小学一年级就被外公逼迫着练字,写作,导致母亲小小年纪经常噙着眼泪,战战兢兢的行事,但也就是因为此,练就了母亲沉着、刚毅、处事果断的优秀品质。外公对我们孙辈虽疼爱但也不溺爱,我从小在外公外婆家长大,外公给我立下很多规矩,儿时不懂外公的良苦用心,如今,在我也成长为一名党员领导干部后,深深地懂得外公老一辈革命家的优良作风和家风,也深深体会到这种严格的要求实际是多么深厚的爱护。

外公一生清贫,没有给我们留下什么遗产。孩提时,我偶然翻出过他珍藏着的“宝贝”:五枚纪念章,两枚立功勋章,一块解放军重庆军管会的胸符,还有几张身着戎装的黑白照片。其中最让我难忘的是那枚金灿灿的“抗美援朝纪念章”,那是1952年由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全国委员会颁发给参加抗美援朝战争人员的纪念章。主体为五角星外围加放射光芒,五角星的五个角上镶嵌珐琅,五星正中为毛主席左侧面头像,外围环绕着麦穗,下方环绕绶带,绶带上写有“抗美援朝纪念”。仅这些浸染着血与火的军功章、纪念章,还有他老人家的赤子情怀、爱国品质,足以让我们的精神世界富可敌国,是留给我们最宝贵的精神遗产。

往事如烟,却历历在目。生生不息,一切在悄无声息中开始,又在静默中轮回。谁说失去的就不存在?只是,我们应当努力去学会淡忘痛苦,学会珍惜拥有。在爱中生存,亦在爱中消亡。落泪,只是为了怀念与感恩;落雨,亦或是为了那份洒脱;落红,零落成泥香如故,或许才是赋予万物生命新的真正内涵吧。

春暖花开,又见清明。亲爱的外公,春天来了,您放心吧!我们正在希望的路上,与爱结伴而行!愿您老人家在天堂也有春风拂面、百花盛开;愿您在天堂幸福安康,没有病痛的烦恼;愿您在天堂福佑您的儿孙们,笑对生活,一路欢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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