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伴读《时间停止的那一天》2

    ​    ​六、橘黄色的帽子

    ​    ​吉姆拿着属于自己的多功能消毒液和蓝色喷壶擦拭窗边的桌子,一次,两次。12月初的天空布满了尚未飘落的雪花,来往行人步履匆匆,有的孩子已经戴上了圣诞节装饰,远处,吉姆可以分辨出贝什利山和围绕他的建筑车辆,据说那里要建成一个拥有15套五星级豪华住宅的小区。

    ​    ​“你就找不到事情做吗?”米德先生从背后钻出来,他身材矮小,两撇八字胡修剪的一丝不苟。“我在喷......喷......”米德先生打断了他:“哦,吉姆,你的帽子歪了。”那是橘黄色的网状塑料帽,和工作服一个系列。吉姆把帽子戴正,米德先生去招呼别的客人了,新来的厨师又迟到了。

    ​    ​吉姆喷洒消毒剂擦桌子,一次,两次,上班时这样是可以接受的,直到回到露营车,才会准确无误的举行仪式,整整21遍,一次不落。“你没擦我的桌子。”一个女人指着咖啡馆中央的一张桌子,她的外套已经搭在椅子的椅背上。吉姆的手哆哆嗦嗦,喷着清洁剂,两次,一次,他清空自己的脑子,想着白光,想着漂浮,直到被另一个叫声打断才重新被拉回当下。

    ​    ​“该死的台阶。哦,该死。”吉姆歪着头瞥了一眼那个粗鲁的女人,新来的厨师从顾客楼梯进来:“该死!”她说。她没有走员工楼梯,这让吉姆战战兢兢,而且她打破了他的仪式,吉姆必须重新擦拭桌子。“你能快点把桌子擦完吗?”那个女顾客说。他试着不去想艾琳,她是个高个儿女人,骨架很大,一头僵直的棕黄色头发。“老天爷啊,快点,快点行吗?”女顾客反复督促,艾琳邹邹眉头,朝厨房走去,而她必须从吉姆旁走过。

    ​    ​吉姆脑中开始充满了各种恐惧:女顾客挡着路了,艾琳撞上了女顾客,屋里所有的人都要受伤,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他呼吸更加急促,艾琳马上就到他身边了,他开始咕哝:“桌......桌子,你好......”,艾琳迈着沉重的步子走过去了,危机解除了,但是,经过时,女顾客的衣服被碰掉了,危机重新开始,“捡起我的外套。”“为什么你自己不捡。”吉姆的心砰砰直跳,站在两人中间,又喷又擦:“你好盐罐,你好甜味剂......”他颤抖着捡起外套,粗鲁的女顾客坐下,翘起二郎腿,没有说“谢谢。”艾琳停下脚步,把脸扭向吉姆,对他粲然一笑。

    ​    ​“你为什么非要做那套仪式不可?如果不做会怎样?”精神病院的一名护士曾问他。她是刚毕业的小姑娘,指出来他的灾难意识太强,他必须学会面对自己的恐惧。“当你看到他们的真面目,会发现那些仪式毫无必要。”然后她带着他来到火车站,直面恐惧,结果是,当吉姆看到乱糟糟的人群,车辆的时候,他跑进休息室要举行仪式,按响了车站警报,那么多的消防车到达车站以至于所有开往西南部的火车都延误了,而他则躲在一张椅子下瑟瑟发抖,从此他再没见过那个护士。

    ​    ​“吉姆是怎么回事?”后厨艾琳问另外两个姑娘。“他有点迟钝。”一个姑娘说,“大部分时间他都在贝什利山上住院,那里关闭后,他无处可去。”原来她们知道关于他的一切。“他种各种东西。”另一个姑娘说道。吉姆站在厨房门外听着她们的对话,直到门被关上。

    ​    ​他成年后一直断断续续地接受护理,治疗之后,他会失去整天整天的记忆,医生说这是抑郁症造成的。当他们离开贝什利山的时候,情况很可怕,甚至有人逃跑了,他被一个护工介绍到了咖啡馆。

    ​    ​吉姆再次从艾琳身边经过时,她停下来说道:“小心点,吉姆。工作干的怎么样?”可他无法回答,直直地瞪着自己的脚,一直保持着这个动作,直到艾琳离开。这冷场真让人难堪。他得练习微笑。

    ​    ​七、侥幸逃脱

    ​    ​“我想这里头存在阴谋。”周五的下午,詹姆斯·洛小声说道,“人们不愿意提到那两秒钟的原因,是因为他们不想让我们知道这个事实,像登月一样都是假的。”拜伦脑子一团混乱,他不理解:“为什么不让我们知道那两秒钟。”“政府不想惹来更多麻烦,于是悄悄加上两秒钟,希望没人注意到。”

    ​    ​拜伦试图把心思放回他的生物书中,但眼前不断浮现小女孩的被压在车轮下的身影,他再也无法保持沉默:“詹姆斯,我有个问题。”詹姆斯等待着,拜伦低语:“事情很复杂,它是一个错误,和那两秒有关......”正在这时,拜伦的耳朵挨了一下重击,打断了他的话,罗珀先生拿着一本词典怒气冲冲的站在他身旁。拜伦被罚抄200遍“我必须努力,别让自己变得比上帝希望的更愚蠢。”放学后,两个孩子没再提到关于那两秒钟和拜伦的秘密。拜伦庆幸自己没说出那件事,他担心自己的朋友承担过多压力。

    ​    ​另外一件让拜伦担心不已的事情是:周末返家的父亲。母亲再次确认家里收拾的一丝不苟,拜伦溜进车库再次检查那辆“美洲豹”,但上面没有事故留下的丝毫痕迹。他们到火车站等待父亲,他最后一个下车,没有像其他的父亲那样把孩子们举过头顶,只是嘟起嘴,在母亲的脸颊上亲吻了一下,然后和他们打了招呼:“孩子们。”没有亲他们。

    ​    ​西摩取代拜伦坐到副驾驶上,专注的望着戴安娜,严格的指挥她发动车子,她的手指在方向盘上颤抖。拜伦注意到,当父亲回家时,母亲经常用手指抚弄她那件开襟羊毛衫的领口。

        整个周末,大家都没有提迪格比路,也没有提起那辆“美洲豹”,直到周日午餐,西摩问拜伦奖学金考试准备的怎么样了,他说挺好的。“像洛家孩子一样好?”“是的,父亲。”拜伦无法理解父亲为什么如此讨厌詹姆斯。“跟我说说那辆‘美洲豹’。”西摩对着戴安娜说道。拜伦心里顿时七上八下起来,有些魂不守舍。“那些妈妈还对它评头论足吗?”“是的,他们全都希望像我这么幸运。”

        在自己的卧室里,拜伦重新查看了一遍他那副迪格比路的秘密地图,他胃里一阵翻腾,想起去年圣诞节父母为他准备的男校家长派对。当拜伦发现母亲独自一个人待在厨房时,他是如此害怕:“父亲在哪里?”

    ​    ​“他回伦敦了,他有工作要做。”

    ​    ​“他没有检查那辆‘美洲豹’吗?”

    ​    ​她做出无法理解的表情:“为什么他要那么做呢?”

    ​    ​然后,她将一大串肥皂泡洒到空中,拜伦欢笑着,用手抓住他们,父亲不在,家里的氛围似乎再次变得柔和起来。

    ​    ​举行那次圣诞派对是西摩的主意,所有的家长都来了,包括安德里亚·洛和她那位当王室法律顾问的丈夫也来了。那天夜里晚些的时候,大家建议玩游戏,作为男主人的西摩虽然不情愿,还是同意了,他粗鲁的给戴安娜带上眼罩,让她找到自己。起居室挤满了成年人,他们说笑,喝酒,当母亲摸索着,晃晃悠悠,跌跌撞撞地跟在他们后面时,他们叫她的名字。她碰触那些男人的面颊,而并非自己的丈夫,人们大笑,父亲摇摇头走开了,人们簇拥着戏弄戴安娜。那是父母举行的最后一次派对。父亲说,除非他死了,否则不会在举行派对。

    ​    ​周日的夜晚,拜伦把床单和杯子搬到地板上,把手电筒和放大镜放到身边,以备急用。他看清前面会有苦日子要过,知道自己能够忍受并且随遇而安很重要。他刚开始昏昏欲睡,克兰汉沼泽对面就传来十下钟声,他一下子又醒了,卧室里各种熟悉的型状从黑暗中冒出来又消失,不管他怎样努力试图闭上双眼,脑子里想的都只有危险。

就在这时,拜伦明白,想要挽救母亲,光保持沉默还不够,他需要制定一个计划。

    ​    ​八、离去

    ​    ​超市窗外,降雪云看起来如此沉重。吉姆想像它砰的一声落到沼泽上,接着一小段往事的记忆闪现了出来,他的太阳穴像是被扎了一下,他几乎无法呼吸。

    ​    ​那是很久以前的冬日下午,他19岁,第一次从贝什利山出院。值班护士给他取来手提箱和他的那件蓝色华达呢外套,但外套已经小的穿不下了,看着小了的外套,他才想起自己在这待多久了。他独自在等待室等待家人来接他,等了很久,他终于明白没人来接他。他独自朝沼泽走去,并不适应外面的环境。后来警察发现他仅仅身穿内裤,就驾车把他直接送回了贝什利山。

    ​    ​“你喜欢那些小山。”艾琳站在他身后,他跳了起来。“我没故意吓你。”她笑出声来,“你是一个园艺师?”以前从没人这么称呼过他,他们用别的词:青蛙嘴,疯子,怪人,笨蛋,但从没用过这个词,他心头涌出一股愉悦。“你的手指真漂亮,那是艺术家的手指,我猜这就是你擅长园艺的原因。”他不知道怎么跟人闲聊,想起以前护士总对他说:“称赞对方总没错。”于是他说:“我,我喜欢,你的三明治,我喜欢你炸土豆条的方式,还有......生菜,西红柿......西红柿成......星星的型状。”艾琳点点头:“如果你喜欢,我给你做一个。”吉姆说:“那太好了。”他感觉心里一动,像打开了一盏小小的灯,他不想回忆没人去接他的日子了。

    ​    ​虽然吉姆在21岁时再次痊愈,并再度出院,然而六个月后他又回到了贝什利山。让他第三次回到贝什利山的并非临床意义上的抑郁症,不是精神分裂症,更像一种习惯。他发现,跟重新做人相比,忍受一直困扰他的自我更容易一点,尽管那时他已经开始举行那套仪式,可以回到贝什利山就像找到故人,让他安全。

厨房里传来一阵喧哗声,艾琳和米德发生了争执,门被猛的推开,“我和那该死的帽子势不两立。”艾琳扭头说道,“看看我们的生活。”她说的是屋里所有的人包括那些塑料桌椅。没人动弹,没人回答。艾琳走后,咖啡馆再度陷入寂静。“那个女人被开除了,大家都回去工作吧。吉姆,你的帽子。”米德先生说道。

吉姆把帽子扶正,也许她走了更好,她在哪都是一阵嘈杂,他又忍不住想知道她是否会给他做一个三明治。他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情,那时草地上摆着切成一块块的三明治,有热乎乎的茶。

    ​    ​九、池塘

    ​    ​自从发生那次事故以来,已经过去6天21小时45分钟,拜伦终于想出一个计划。他果断的穿过花园,向草地走去,母亲和妹妹仍在睡觉。

    ​    ​他拿着放大镜、手电筒和母亲的银色簪子,开始搜索,渐渐的朝水边走去。那座桥的残余仍然架在池塘上,这是詹姆斯设计拜伦搭建的一座小桥。拜伦瞪着水面,想到:假如科学家都是错的会怎样?他们显然弄乱了时间。经历了那件事故之后,拜伦突然意识到,如果说人们了解什么知识,那也不过是因为别人告诉他们那些是真的。

“我的天,你都湿透了。你没去下面的池塘边吧?”拜伦的母亲被闹钟叫醒睁开双眼。

“我今天可以不去学校吗?”

“你得受最好的教育,然后获得成功的人生,否则就会像我一样没出息。我去给你放洗澡水,你可不能生病了。”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不能像母亲一样,也不明白没出息是什么意思,但是当母亲离开的时候,他就松开口袋里攥着那片三叶草的手,只是一片普通的三叶草,放在了她枕头深处。拜伦坚信这会救自己的母亲,因为詹姆斯说过三叶草是幸运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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