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许多退休老爷子一样，我家老爷子养了一缸金鱼。
一块钱一条，身体是红色的。没有变异的长尾，也没有突出的眼球，看着就是草鱼。这些鱼在漫长的鱼缸生涯中养成了许多宠物独有的习性。比如一开鱼缸盖就上浮到水面抢食，比如人离得近了主动贴上来。甚至换水的时候把它们捞进盆里，我伸手进去，它们还在指缝间挤来挤去，留下些许滑腻和鱼腥味。
没事的时候也是调侃的话题。我说，这么一直增重下去，很快就能下锅了。我妈说，晚上它们也在说话，声音细碎。我爸说，长得好吧，一看就是我喂的好。除此之外的评论都是关于体型的。比如，肚子大，真肥，鱼食吃太多。
说来也是有趣。这些鱼白天很活跃，上窜下跳也不嫌累。到了晚上，人类纷纷上网或者看电视没完没了的时候，它们会三条一横排，在鱼缸底部悬停成竖列。有天偶然见到，觉得这些鱼也算得上有组织有纪律，健康饮食合理作息，单体一斤以上是很有可能的。
然而它们的命运并没有这么一帆风顺下去。
有一天早上，老爷子照常喂了鱼食。因为怕过滤泵把鱼食抽进去搞坏机器，就拔掉了电源插头。平时都是过一个小时，两个小时再插回去的。结果他的一老朋友打电话约他出去短途游玩。接着电话，收拾了点东西，开开心心出发玩去了。
他忘记了叮嘱家人：把鱼缸的过滤泵插头插回去。而过滤泵也是氧气泵，它是这些鱼的生命保障。小小的鱼缸，存氧量无法满足这么多鱼的耗氧需要。
这一趟游山玩水耗时一天一夜。这期间其实有人多次从鱼缸边走过，可是习惯性的熟视无睹让所有的人都忽略了关注一眼过滤泵是否在正常运转，于是鱼缸里的氧气越来越少，越来越少。而鱼类，是无法出声呼救的。
等老爷子回家之后，想起来插头问题，急急忙忙跑去查看。鱼缸里飘着一片翻肚的金鱼。还别说，都很肥。这时候问责也没用了，鱼死不能复生。他愤愤然地打捞鱼尸，装进塑料袋准备处理掉。掂了掂分量，得有两斤多。
后来他把这个事情的前因后果说给我听，哼哼哈哈听完，嘻嘻哈哈揶揄，再参观下惨案的幸存鱼。也不知道这家伙怎么扛住的，硬是没翻肚子。这条倒霉蛋儿被移动到了客厅的莲花小水缸里，沉在水底，久久不动。老爷子认为是憋狠了，没精神。
现在鱼缸里换上了热带鱼，长尾飘逸，体型小巧，看着有点密集。而且这帮家伙繁殖力极强，总在产卵，而且还自产自销，鱼卵来不及捞出就被它们吃掉了。
对于人来讲，这是多小的一件意外。对于这些鱼来讲，又是何等的惊心。插头距离插座那么近，它们无手无脚，没法自救。来来往往那么多人，它们口不能言，无法呼救。距离生的希望无比的近，也无比的远。氧气越来越稀薄，等待越来越煎熬。不知道它们赶去轮回之前，是不是也会有点耿耿于怀。
我是很不钟意养活物的，无端多背负了些性命。见老爷子的鱼活得鲜美，也曾动了养鱼的心思。试水时选了锦鲤，山吹黄金。结果养了半个月，两条全挂了。果然多背了两条命…只好念念往生咒，祝它俩早入轮回。
那条幸存鱼没了伙伴，有了空间。可是它不再活蹦乱跳，总是静静地沉在水底。不知道鱼有没有PTSD，无法交流只能束手无策。以后没其它鱼和它排队入眠了，也挺孤单的。
2019年12月1日增述：写于2015年9月10日。这批鱼和它们的继任，不是养死了就是送人了。一是换水很累，老爷子年纪渐长，怕意外受伤。二是鱼有腥味，老母不钟意。我回头看当时的感受，几乎忘得差不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