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记》新采37:檀弓上·孔子的“最后一课”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亡,其鸣也哀”——送死之礼,从根本上来讲是体察最后的生命庄严。孔子所谓“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矣”,倘若连送死之礼,都寥寥草草、心不在焉,这世上哪里还有更值得庄严的事情呢?
今天,我们讲“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孔子在人类历史上的地位和意义,由此可见一斑。孔子之生,是后世人之幸事。孔子之死,也算是他作为圣人留给人世间的“最后一课”。值得我们认真品咂、体会。
(一)死前哀歌
孔子蚤作,负手曳杖,消摇于门,歌曰:“泰山其颓乎!梁木其坏乎!哲人其萎乎!”既歌而入,当户而坐。子贡闻之,曰:“泰山其颓,则吾将安仰?梁木其坏,哲人其萎,则吾将安放?夫子殆将病也?”遂趋而入。
这一天孔子早早起来后,一手背后一手拖着手杖,悠闲地在门前踱步,他唱道:“泰山要倒塌了吗?梁木要折断了吗?哲人要萎谢了吗?”唱完后就进屋了,然后当门内坐了下来。子贡听到了,自言自语道:“泰山要是倒塌了,我们将仰望什么?梁木要是折断了,哲人要是衰落了,我们的心将安放在哪里呢?老师大概是病重了吧?”于是快步走入屋内。
生时要做到怎样的不懈与充实,才能在思前如此的坦然和悠闲呀!孔子死前当户而歌,不正是他长期实践“未知生,焉知死”观念的必然吗——专注于生时的分分秒秒,无愧于生时的每一天,才会悠闲、坦然地在死前自信而歌。子路想要穷究的“死”和“事鬼”,难道不是一生认真于生、认真事人最后自然而然就有的结果吗?
至少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恰如孔子所言——“未知生,焉知死”、“未能事人,焉能事鬼”!——在“知生”、“事人”上越是心无旁骛、一丝不苟,终了时在“知死”、“事鬼”上便越是坦然、自信。反之,做不到“视死如归”,说到底是在“知生”、“事人”上不够清楚,对于“知死”、“事鬼”上自然是糊涂的。
孔子当户而歌,视死如归;子贡闻歌而警,急趋而入。师徒二人都当得上圣贤之名!
(二)了生死
夫子曰:“赐!尔来何迟也!夏后氏殡于东阶之上,则犹在阼也。殷人殡于两楹之间,则与宾主夹之也。周人殡于西阶之上,则犹宾之也。而丘也,殷人也。予畴昔之夜,梦坐奠于两楹之间。夫明王不兴,而天下其孰能宗予?予殆将死也。”盖寝疾七日而没。
孔子说:“赐!你为何来得这么迟啊!夏代时人去世了停殡在东阶之上,这就像是仍然把死者当作日常拾东阶而上的主人一般来看待。殷商时代人去世了停殡在两楹之间,这就像是把死者当作介于宾主之间的一种角色来看待。如今周人去世了停殡于西阶之上,这就像是把死者当作宾客来看待。我孔丘,是殷人的后代啊。我曾经在往日夜里,梦见自己安坐在两楹之间。如今没有圣明的君王兴起,(时不我与)天下又有谁愿意遵循和发扬我所倡之道呢?我差不多快要死了。”此后孔子病倒于寝室大概有七天就过世了。
孔子终生践行“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之“智”,全心致力于“知生”、“事人”,最终当户而歌、视死如归,现身说法为弟子及后人演示了什么是真正意义上的“知死”和“事鬼”。
生死只在一线间,却因为不可逆转而变得如“咫尺天涯”。“知生”也好,“知死”也罢,真到了“了生死”时,未必会如孔子一般轻松、潇洒。他同子贡开玩笑——你小子脑袋那么灵,为什么来得这么迟呀!他侃侃而谈于夏、殷、周三代人“了生死”的不同做法,道出自己的来处——“而丘也,殷人也”——我孔丘是殷人的后代呀!暗示子贡将来能让自己以殷人的方式“了生死”。最后,感叹和惋惜自己所倡之道的前途和命运。此时的孔子,唯一挂念的大概就是自己所倡之道是否能大兴于世了!
生死之间,只是一线相连。这连接生死的一线到底是什么?一个人死前唯一挂念的,或许便是那一线的具体所指。可能是一个人,可能是一种事物,当然了,也可能是任何稀奇古怪的东西。
连接孔子生死的一线不是别的,他终生所倡之道而已!
(三)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
孔子之丧,门人疑所服。子贡曰:“昔者夫子之丧颜渊,若丧子而无服;丧子路亦然。请丧夫子若丧父而无服。”
孔子的丧礼,他的弟子们都不清楚该为老师穿什么样的丧服。子贡说:“从前老师哀悼颜渊之丧时,就像死去的是自己的孩子一样没有穿任何丧服;哀悼子路时同样没穿丧服。我建议老师的丧礼应该像父亲的一样没有特定统一的丧服。”
诗人臧克家讲“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
孔子去世了,但他还活着。他为颜回、子路执丧的细节还历历在目,他所倡导的师生之间一如父子的精神得以赓续相传。
(四)为实质服务的形式
孔子之丧,公西赤为志焉:饰棺,墙置翣,设披,周也;设崇,殷也;绸练设旐,夏也。
孔子的丧礼,由公西华主导:先装饰了棺木,外面用墙包围,再覆盖翣,外面设有披带,这是在遵循周人之礼;葬车上设有崇牙状的旌旗,这是在遵循殷人之礼;用素锦缠绕旗杆,杆上挑着一条黑幡,这是在遵循夏人之礼。
子贡所倡导的以“父丧”之礼“无服”于老师孔子的丧礼,是在遵循逝者的遗志。
公西华主导葬礼,取夏、殷、周礼各自的可取之处,集中用于老师孔子的丧礼,是在汇报对逝者所授之业时习的成果!
必要的形式也是不可少的,一定程度上它恰恰是实质存世的明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