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村子叫祖寺庙,老人们说从前有座香火旺盛的寺庙,所以才这样称呼。现在别说寺庙、佛像、僧侣,在遗址上就连砖头瓦片也都看不见了。
这是一个距离县城九公里左右的村庄,而它同邻县村子只隔着一条弯弯绕绕的小河,两岸河坡陡峭,坡上面长满树,树下没人腰深的荆棘丛生。河面最窄处,行人走得多了,就顺坡踩踏形成了一条坑坑洼洼的白花花的泥巴路,小路尽头的小河面上有几根长木头拼搭起来的独木桥,平常桥上面会有人培上草皮和泥巴,来往的人多了,桥上面光溜溜的。水里有鲫鱼白条鱼,到了星期天,男孩子们就来边放牛边钓鱼玩。
春夏季节,河水暴涨时,经河水的冲刷,草皮和泥土被冲刷得干干净净,有时还会把木头连根拔起。仅剩的几根木头上面生了厚厚的苔藓,上面变得滑秃秃的,人走在上面摇摇晃晃,据说每年都会有人掉进河里淹死,尸首只能在老远的下游才能找得到。
过河对岸是个名叫不动山的小集镇,说是镇上出过许多说大鼓书的名人,得名鼓动山,其中有个说书的瘸腿老头,人全国出了名,据说他还出过国,深受外国人喜爱(不知道外国人怎么能够听得懂带着方言的评书?是真是假已经无从考究)。但他说的书还录了音流传给他的关门弟子张德发倒是真的。
年长日久,也因为口音的千差万别,毫无特色,两边人念来念去就把这地方念成了“不动山”。
奇怪的是,虽然喝的是同一条河里的水,一河之隔的口音就变成天壤之别的“南蛮北侉”,一张口或一看衣着,打眼就能辨别得出他来自哪个县。
两县通婚,农副产品互通有无,河两岸的村民虽说同省不同县,但都相熟,或亲或友,来往密切。祖寺庙为南蛮子,说话脆生生,大人孩子干净利落,语速快,绝不拖泥带水。不动山人为北侉子,说法拖音,如同唱戏,慢慢悠悠,穿衣服邋里邋遢。不动山上面的姑娘以嫁到祖寺庙为荣,而能娶到祖寺庙的姑娘也最可夸傲。
不动山地势偏高,小河的坡度比祖寺庙这边要陡峭。祖寺庙地势平缓,由于依山傍河,村里都是肥沃的沙土水田,他们不必改良土壤,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只要踏踏实实地种植他们的水稻和小麦,祖祖辈辈土里刨食,收入也坏不到什么地步。这是个懒惰的村庄,一成不变,靠天吃饭,逢大水漫境收成就差一点,但是落了一层厚厚的淤泥,次年必是大丰收。有勤快点的,他们继续朝河那边开拓,河坡也满种绿油油的庄稼。
人们过独木桥,顺着河坡上去,视野开阔,一下子豁然开朗。走到河坎高头,也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高岗平地。
河在中间流过,把两个地方一分为二,成了两块面貌不同的土地:祖寺庙全是整齐划一的一块块园田化水田。庄稼地也成为了一道风景,春天遍地金黄色的油菜花,蜜蜂在上面嗡嗡作响。夏天生机勃勃的水稻田,满眼亮晶晶的绿色,喜气洋洋。冬天稻子金黄,稻穗沉甸甸。冬天绿油油麦畦,一望无际。
攀过了河,一点一点高上去,向外扩展。不动山全是旱地,田与田之间根本用不上田埂。因为是旱地的缘故,就以种植大豆、芝麻、花生、红薯,还有秋季的小麦为主。
有些年,流行种植洋麻,一望无垠的杨麻地,喇叭式的杨麻花也是花,或白或粉或红煞是好看。秋天,这些洋麻要沤制,高岗地原本就缺缺水,结果田间地头,池塘更不肖说,但凡有水的地方都沤制了洋麻,水面乌黑冒泡,味道臭不可闻。收割完的空地上,村子前前后后的便道上,坐满了正忙着剥洋麻,手黑粗脸皲裂一身麻臭的农民。家家户户房前屋后都是成梱成跺的麻杆,树与树之间扯上麻绳晾晒麻皮,麻皮随风飘摇。
水在两处之间流过,仿佛一条白线,分开麦垅颜色和麻地的颜色,所有田野看上去,就像一袭铺开的大斗篷,绿绒领子上镶了一道银边。
人从不动山上面看向祖寺庙,远远望去,只见它伸展平摊在对岸,像一个放牛郎在水边睡午觉。
这样就注定祖寺庙的水田里的农民,春种秋收后,总有农闲的时候。大人孩子倒饬得略显干净体面。只要死守着他们的土地,除非“黄秧打田”农忙时,他们有的是时间去赶集上店,哪怕是空篮出门,空空篮归,赶个空集,也挡不住他们赶集的热情。
不动山的人们就不一样,天天在旱地里劳作,天天灰头土脸头,非戴上头巾也不可遮挡。
不动山单日逢集,祖寺庙旁边的祖寺庙集双日逢集。反正,祖寺庙没事赶集的人,逢单日就过独木桥爬不动山,逢双日就骑自行车赶祖寺庙。总雷打不动的挎上他的空提篮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