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高气爽的天气,本该是野外踏足、与大自然亲密接触的好时光,岂料该死的新冠病毒阴魂不散死灰复燃,星星点点的又开始兴风作浪。
从西安回来,先是主动做了个核酸,然后向社区报备,然后就是按捺住处理各种事情的火急火燎的心思,老老实实蹲在了家里。
看够了电视,躺累了腰,浏览完手机百度新闻、头条新闻、微信朋友圈的新动态,眼花缭乱,两眼昏花。于是,搬了一把小板凳,坐在院子里,看天,发呆。
阳光透过四方院子洒在仍然生机盎然的橡皮树、零星点缀着红色花朵的郁郁葱葱的三角梅上,地上摆放的花盆里,是我若干年前就开始养的兰花草。往年,它们这个时候应该开花,白色的、淡雅的五个辬的小花,白天怒放,夜晚收敛,在接下来的几天反复收放。我仔细的看了看这些霜降之后依然翠绿的小生命,突然觉得,怠慢了它们,至少是今年,我,可能错过了它们开花的最美时光,因为,记忆中今年没看到它们美丽绽放的样子。时光倏忽,对着2021年许下新年愿望,好像就在昨天,可是,转眼霜降已至,秋去冬来!
我拿起小花铲,仔细的除去上边的锈迹,一点点翻起了花盆里的土,夹杂在兰花草里的杂草,和兰花草簇拥缠绕在一起,难分难解,我放下小铲子,小心翼翼分开它们,用食指和拇指捏住杂草,稍加用力,杂草们带着不甘,裹着盆里的泥土,被拽了出来,一股新鲜的青草和泥土气息,扑鼻而来。我深吸一口气,突然觉得,这是多么熟悉的、久违的味道!
八十年代的农村,我们那个偏僻的小村庄,过了中秋,所有人,一家人后半年乃至一年的衣食花销经营就集中在中秋至霜降这一段时期。前半年收麦,仓廪要实,后半年收秋,口袋要鼓。
我家兄妹四个,负担不轻。但人多地也多,妈妈靠直觉,把几十亩秋地安排的明明白白。种的最多的就是绿豆和棉花。有一年,绿豆市场行情特别好,一斤一块多,我们家十几亩的绿豆,只要天气好,人手够,只要把绿豆摘回来,那就是钱。记忆中,妈妈就在那一年头发突然白了很多。
我们的小村庄,位于稷王山脚下,盛产石灰,那时候人们盖房娶媳妇装修粉刷房子,家家需要白灰。因此,三路里的白灰远销方圆百里的城乡,但是,白灰的华丽蜕变,需要无比艰辛的付出。先是在山体上铺埋炸药,山体坍塌后人工把坚硬无比的巨石凿碎成一人环抱大小,然后再人工把这些巨石背到工改车上,再拉到山脚下用特定的工艺淬炼成雪白的石灰。那些年,我从家到镇上上学的路,与这些拉石头的车有一半是重复的,那些路,布满坑洼,我们上学的路上,总伴随着这些拉石车的轰鸣,晴天扬起一路灰尘,遮天蔽日,雨天泥浆飞溅,一周回家一次的初中生们穿着换洗好的衣服返校,时不时对着被呼啸而过的泥车,捶胸顿足,叫骂连天。
叔的半辈子,就是在山上度过。如今,每每回家,北望稷王山,已经看不到原来高耸的山脊,蚂蚁一样的人们,一年又一年,搬空了那座山。愚公移山不是故事,叔的血汗,就撒在那片看不见了的山脊上。山,看不到了,推着自行车,等在村头的叔,欢天喜地接上他一手看大的我家姑娘,再把我们一家从村头送上返城的乡村公交,那个身影,也永远看不到了。
绿豆丰收那年,叔的腿,被山上的石头砸了。不仅是腿,他的手,也被石头压的血肉模糊。他说,那块石头实在太沉了,他以为能背起来,结果他失算了。出院后暂时没办法上山的叔,拖着一条坏腿,用他那伤痕累累的手,握着一根长长的木棍,敲打晒干了的绿豆荚把绿豆从中分离出来,妈妈摘,他负责晒,剥离。然后趁着好行情,好天气,收割,采摘,卖给上门收购的小商贩。那年,一块多一斤的绿豆,他们两人,挣了4000多元钱,我们兄妹几个的学费不愁了。周末回家,满院的青草味和绿豆的腥甜,充满空气,扑通扑通,叔敲打绿豆的声音,好像还在耳边。
人的生命,何其短暂,又何其渺小!随着年龄增长,家乡越来越远,乡愁却无法抹去,好想念那座小院,想念秋日里忙碌的田野,想念村头等待相送的那个身影,想念过去岁月里抹不去的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