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有着三条铁轨的小镇,其中有一条就在他的家门口。
铁轨由绿色的护栏围住,母亲说那是防止小孩在铁轨上玩耍。就是防止像他一样对铁轨好奇的小孩,因为火车一旦碾过来便会要了命。正因为如此严重,大人们还在护栏外栽了树,带刺的一种树,并不知晓其名,只是一到夏天就会开满粉白色的花簇。偶尔有火车驶过,巨大的摩擦力使得花簇纷纷掉落,像下着粉白色的雨。
他是不敢光明正大地在母亲面前靠近铁轨去看火车的,因为一旦靠近,无论母亲正在忙着多大的事情,都会放下手头的工作,拿着竹鞭向他奔来。不下五分钟,小腿就会留下红红的竹鞭印记。他埋怨母亲,自己不过是去看火车而已,母亲过于小题大做。他迫切地想知道火车开向哪里,如果能顺着火车的方向追去也许就能去到另一个地方,这是他心里的秘密。自那次挨母亲的揍之后,他悄悄地伪装起了自己,每天帮着母亲干活让她放松警惕,火车开来开去他也只是余光一瞥,巧妙地躲过了母亲眼神的监视。渐渐地母亲放松了对他的看管,成功地藏起了自己的秘密,这让他十分得意。
田里的稻苗撑起金黄而饱满的谷束的时候,正是农忙的季节,父母和他都在炎热的夏日中为这半年的丰收而汗流浃背。太阳把稻田烤得干裂,踩在地上的脚掌感受着这强大的热量,由下而上,身体因为燥热而烦闷不已。跟父母报备了一声回家喝水,他从田里抽离,向着家的方向走去。
就在他的影子快要缩小成一个点的时候,母亲朝着他大喊了一声,别靠近那轨道!
知道了!母亲背后的山传来了他清脆的回声。
走在田间的小道上,到处是堆放的稻苗,饱满的稻穗似乎要冲破稻壳的束缚,挣脱开来去见识这未知的壳外世界。成堆成堆的稻苗让他的步伐变得缓慢紧张,生怕一个不小心踩到了别家的稻苗。他提着沾满泥巴的鞋子,如杂技团走钢丝般紧张的左摇右摆,而这一场景尽收远处同在收割的人眼中。夏天的田里不像冬天一般满是水,土和水搅和在一起变成了稀烂粘稠的土浆,细长的水蛭浮动在水面,借助风吹动水的推力游向小道,一个不小心就会爬上人的小腿,迫切贪婪地吮吸着鲜红的血液。
他紧张的步伐走到柏油大道之后就变得轻盈起来,没有成堆的稻苗,一路畅通。也许是轻盈的步伐让他的兴趣突然来袭,他把脏鞋扔在路上,低头穿上,快步跑向家的方向。没有回家,他跑向了靠近轨道的地方。粉白色的花朵依旧兀自地开着,轨道静悄悄地,还没有火车开来。
他没有翻过那道绿色的栏杆,在翻与不翻之间是有着一个挣扎过程的,两种声音同时在耳边响起,激烈地讨论着各自的观点。最终,想到了母亲严厉的脸庞,天使还是战胜了恶魔。他顺着轨道走,一边走一边张望,就像是生病了一样焦急不已。此刻,唯有火车的鸣笛声才能救他。八岁那年第一次在家门口看见绿皮火车,他的心里就像着迷了一样,对火车充满着好奇。这一辆辆的火车究竟要开向何方?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直到现在十二岁,四年的时光,这些好奇越来越多,就要统统爆发,今天,他要揭开火车的谜底。
“嘟……”响亮熟悉的鸣笛声终于响起,一辆绿皮火车向着他的方向开来。厚重的声音通过空气介质的传播到他的耳朵里,他俨然被吓了一跳,心脏在鸣笛声响起之后加速跳动着。但是这一次,近距离的观看让他看到了火车车身的字,深圳-北京,这是一辆开往深圳和北京的火车?深圳和北京又是哪里呢?一刹那的想法涌上心头之后,他想到了跟着火车跑,按照火车的路线不就知道深圳和北京在哪里了吗?于是,一个少年追着一辆绿皮火车,成为了别人家窗户里一道独特的风景。
少年的腿依旧跑不过火车的大车轮,“唰”地一下火车从他身边驶过,他的步子跟着火车大步迈开,却依旧是在短短的几秒钟之后,火车不见了踪影。大概只有发烫的铁轨记得,刚刚来了一辆火车。他依旧卖力地跑,大汗淋漓地样子宛若一名奥运小健将,脸上的汗珠不停地下滑,脸颊发烫般通红。谁也不知道过去了几分几秒,谁也不知道少年跑了多远,直到看见眼前早已不是自己熟悉的乡村之后,他停下来了。
旁边的一块大石头成为他休息的选择,坐在大石头上的少年依旧满脑子都是关于火车的心事。空气中潜藏着的烧饭香告诉他俨然是傍晚时分了,抬头看着天上,云边早已镀上了一层金黄,猩红色的晚霞如一幅不着边际的油画。火车的终点站也有这样美丽的晚霞吗?他不得而知。轨道静悄悄地在听着他讲话,却始终不回答。
应该比这更美的吧,他在心里这么回答自己,如果能去看看就好了。
这天,少年的心里种下了一个关于火车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