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今年七十四岁，她有一个姐姐、三个哥哥、两个弟弟。

  如今，她的大哥、大姐、三哥已经去世，不过，她的娘家人还是很多。孙男弟女几十口。

  菊花二十多岁嫁到邻村，离家有二三里地。婚后育有一女取名叶儿。两口子不对脾气，天天为了家庭琐事生气吵架，实在是过不到一块，就离了婚。

  在那个时候的农村，能捏着鼻子过，很少有人离婚的。主要是怕丢人，菊花敢于走出离婚这一步，那肯定是实在没法往前走了。

  菊花带着一岁多的女儿又嫁给了杨家。杨家跟菊花娘家是一个村的。丈夫杨三老实、勤快、有经济头脑，而且特别能吃苦。

    两年后，菊花跟杨三生了个女儿，取名杨梅，又过四年，生下小女杨果。

  杨三对三个女儿一视同仁，勤劳种地，农闲收废铁跑磨头做些小生意，省吃俭用，养大了三个女儿。

  杨叶脾气古怪，任性懒惰，初中没毕业就不上了，她也不去找工作，也不下地干活，就让爸妈养着。

  杨三说杨叶几句，菊花就不愿意。

  “你就惯她吧，这么懒，看以后谁要她。”杨三说。

  “没人要我养她。”菊花说。俩人为杨叶也没少生气。

  二女儿杨梅是个有本事的孩子。人透灵，长得也好看。特别是那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特别有神采。她能说会道，还特别有眼色。

  初中毕业，杨梅就去县城小天使幼儿园上班了，后来她见开幼儿园赚钱，就贷款自己开了个幼儿园，还把妈妈接到县城，专门跟孩子们做饭。

  几年后，杨梅不知道通过谁，交了一万多块钱，成了公交公司的一名售票员，幼儿园也成功脱手。

    在公交公司，杨梅给自己找了个婆家。男方父母是公交公司领导，家里有两辆县城到下面乡镇的中巴车。杨梅结婚后，婆家又买了两辆县城跑开封的豪华长途车。杨梅就让舅舅家的表弟帮忙，跟她一块儿跑长途，公交公司售票员的活儿也不干了。

  杨梅婚后生有两个儿子，生活过得富裕幸福。

    三女杨果从小学习优秀，初中毕业那年，恰逢非典，只能在自己乡镇参加中招考试。晚上住在家里。

  在女儿中招考试这么重要的日子，菊花俩口不知因为什么事竟然发生了激烈的争吵，还大打出手，锅碗瓢盆扔了一地，葡萄树、无花果树都拔了。

    杨果初中三年成绩一直出类拔萃，正常发挥上一中不成问题，就因为她父母吵架，影响了孩子的情绪，孩子差一分没考上一中。

    二姐杨梅准备掏高价让妹妹上一中，杨果拒绝了姐姐的好意。

    “姐，我上三中吧，三中离家近，我自己骑辆自行车就能上学，学费也不高，还能省些生活费。你放心，我在哪儿都能考上好大学。”杨果说。

    果然，三年后，杨果以应届生的身份考上了郑州大学，四年后，她又被保送为公费研究生，毕业后，马上在北京找到了工作。杨果和爱人是大学同学，俩人谈了八年，终成正果，婚后生有一个儿子，婆婆在北京帮他们带着。

    杨果和爱人学的都是计算机软件开发，俩人的工资都不低，他们在河北邯郸有房子，北京的房子刚交了首付，目前还是租房子住。小两口三十来岁，正是能打能拼的好时候，俩人很乐观，相信未来的日子一定很甜美。

  菊花最放心不下的是她家杨叶。

    杨叶今年也五十多岁了，还住在娘家。结了三次婚，每次都过不长。有一个女儿，今年上四年级，女儿长得很漂亮，也很聪明，在村小学上学，成绩没下过全年级前三名。

  杨叶靠父母接济生活。房子是父母盖的，生活费是父母给的。菊花两口子省吃俭用一辈子，盖了两进院子。一进院子老两口住，一进院子让杨叶和女儿住。

  老两口都是食道癌，化疗放疗吃了不少苦，还咬着牙干活儿。杨梅、杨果经常给父母钱，杨梅还经常开车买好多吃的看望父母。对大姐杨叶，俩妹妹也有怨言，但想着有她在，多多少少能照看一下父母，她们俩在外面打拼也比较放心，所以，她们也会给大姐一些生活费。

    天有不测风云，十来天前，菊花和杨三羊了，又不肯去大医院看病，只在家里吃药。也不见好转。杨梅忙里偷闲，回家照顾二老。

    前天，大白天的，他们家房子着火了。熊熊大火差点儿烧着人。

  原因是，他们虽然是新盖的房子，但是杨三为了省钱，自己用老电线跑的线。天冷，他们用电热扇取暖，电线突然爆出火星，点燃了屋顶的海绵。大火瞬间就着起来了。当时，杨三还没起床。

    杨梅赶紧跑出去喊人救火，119、120都来了，杨三本身有病，光着身子裹着湿湿的棉被，病情加重，没赶到医院，竟然撒手人寰。

    昨天，是杨三出殡的日子，杨梅、杨果忍者悲痛，四千多块钱给爸爸买了很好的棺材，糊了仙鹤、金童玉女、金山银山、汽车、楼房等纸货，请了唢呐班儿，办了一场规格比较高的葬礼，让辛苦一辈子的父亲风风光光入土为安。

    在葬礼之前发生的一件事让人唏嘘不已。

    快起殡了，杨三的大嫂发现杨叶没来。就让一个本家媳妇儿带着杨叶的姨表嫂去叫她。杨叶在另一个院子里陪着菊花。杨叶的姨表哥让自己的媳妇儿告诉表妹，让表妹等一下，他去买把鞭炮和草纸，一会儿给表妹送去。让她一会儿过来的时候带上。

    表嫂把信儿带到，谁知杨叶马上火了。

    “我不去。这是谁安排的。我还得哭路哦！那都是出嫁的女儿干的事。我又没出嫁。再说，我都给他买了好多元宝、纸张了。花了好几百块钱了。我都不想去地，我也羊了，还头疼勒。”杨叶嘟嘟囔囔。

  “你过去吧。恁哥在路口等你勒，他都给你买好鞭炮纸张了。去送老人一程吧。不去街坊邻里看着也不好看。”表嫂耐着性子说。

  杨叶还是不想去，表嫂只好给丈夫打电话。不一会儿，杨叶表哥过来了。他跟杨叶同岁，只不过早出生几天。

    “咋恁不懂事呢！着（方言：知道）你照顾恁爸辛苦，你不去送送他你心里过得去哟！走吧。别叫大家在那儿等。”表哥连吵带劝。

  “先明儿（方言：一开始）我都冇打算让她去。她身体还不得勒。去不去也不差事儿。生前照顾他了，死后从咋着（方言：怎么样）都中”菊花说。

  “姨，你啥心都别操，照顾好自己，冷不冷?先坐着歇会儿。Xx，看好恁姥姥。一会儿恁妈都回来了。姨，俺一会儿安扯住（方言：办完事）就过来。”表哥说。

    葬礼结束了，宴席是八盘八碗，席面规格也是比较高的。

  “都是杨梅在这儿撑着。杨果小，没经过事儿。冇二妮儿，光指（方言：指望）大妮儿，这事儿都搁着了。懒种，光指（方言：指望）大人勒！恁爸走了，看谁还养活你 一家是一家的事儿，俩妹妹能照顾老娘，能养活你一辈子哟！就当想养，妹夫不说哟！”菊花娘家叔伯弟妹小声对杨叶的姨表嫂说。

    杨叶家都不是过勒！院门是铁栅栏门，也没有一个正儿八经的厕所，屋里有两张床，床上被子衣服乱糟糟裹在一块儿，挨着床有一个绿色旧皮沙发，沙发上堆满衣物，正当门堆着几颗大白菜，一张小饭桌上有个小磨香油瓶，香油只剩一点点了。

    没有热水瓶，也没有热水壶，想喝热水得用电热锅烧。切菜的刀连个把儿都没有。

  屋里只有两张凳子，凳子旁边竟然有个尿盆。难道她是在屋里上厕所的吗？这房子是三间老式瓦房，没有卫生间。

  唉——，菊花如果不在，杨叶咋过呢？可怜了，她上四年级的聪明的女儿，生养在这样的家庭里，如果失去俩姨姨的帮助，她指望啥继续上学呢？能上完初中就不错了。上高中，读大学，学费、生活费，她家从哪儿出啊？

      下午，菊花的四弟、五弟、还有弟媳、侄子、侄女、外甥、外甥媳妇都过来看她。大家都建议杨叶跟妈妈搬到妈妈的院子里住，那个院子今年刚翻盖过，虽然遭了火灾，但是房顶是预制板，也没碍事，找电工重新走走线，比这儿规矩，暖和。

    “让俺俩妹妹把俺妈接走吧。我也没气力照顾她了。我也歇一班儿（方言：歇一段时间）。”杨叶说。

    “那也是个法。”菊花的五弟说。

    “恁都说的啥啊？我耳朵聋了，听不见恁说勒啥。”菊花说。

    “听不见好。啥心都别操，顾住自己就行了。”菊花的四弟给姐姐把衣服的领子整理好。

  “姨，我给你做碗挂面吧，你吃鸡蛋不?”外甥说。

  “吃个吧。”菊花说。

  外甥撕了几叶白菜，又用香油拌了一些葱花，打里一颗鸡蛋，做了两碗清汤挂面。

    “Xx做的挂面好吃。”菊花裂开没牙的嘴，笑了。

  “可能平常做的面条连香油都不放。”菊花五弟媳妇儿说。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