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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屋外雨流如注,风夹着雨无边肆虐,树影在风里摇摆,雨摧残着世界。
这雨下来不久,就来的这样猛烈,要把这整个世界变成一片汪洋。
“该您下了,皇后娘娘。”杜衡沉稳有力,言辞恳切地提醒她。
许娮娮看了看棋,一时陷入了僵局,自己不知不觉已经入套,暂时无解。她得想一个回旋的法子。
许娮娮愁眉紧锁,心思凝重。
这何尝又不是她当下的样子,空占着位置,进退不得。
“娘娘应该宽些心,眼下的困难总会过去的。”杜衡一下就猜透了她的心思。
“你总说过,会带我走,要是当初走了,会不会是另外一番样子?”
陈年往事涌上心头,又想起当年的事情来,她心里波涛汹涌,总割舍不掉他当初的影子。心里痛惜,不只是过去。
“世事没有如果,只有结果。”杜衡继而无话,沉默了。这风声,这雨声,仿佛和他无关。
许久,他又说:“不论怎样的处境,奴才愿为娘娘效犬马之劳,只要娘娘需要。”
很多时候,许娮娮是一个人面对千军万马,心伤疲惫,又无可奈何。心里再有他,她能不顾一切和他去私奔吗?
许娮娮做不到,曾经是,现在也是。她想求的,不过是平凡人的快乐,择一良人,一个幸福的家,家庭和睦温暖。奈何,她已入皇城,身不由心,心不由己,笼子里的困兽之斗。若是好些,不过是命还在,若是不好,便是身首异处,万劫不复。
2.
许娮娮六岁的时候,随父亲许行去城西的槐花巷拜访一个远近闻名的算命先生。那时槐花巷里的槐花纷纷开放如雪,如天上的祥云降临人间。
问罢许娮娮的生辰八字,算命先生看了又看许娮娮,捋捋胡须,坐在那里托腮沉思,眉头紧锁,欲言又止。
父亲问他:“小女命数如何?先生直说不妨。”
算命先生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凤临天下,贵不可言。”就再也天机不可泄露,不着一词。
许娮娮生于簪缨世家许氏,其父许行于朝中为官二十余载,先帝在位时便已官拜丞相,其兄许辰官至镇北将军,常年领军驻守疆地,抵御外敌,军功昭著。
此后的漫漫一生,许娮娮被命运裹挟,家族的贪欲和野心,将她拉入了权力的万丈深渊之中,想要抽身时,已深陷泥潭,没有完卵。
她亦是父亲的一枚棋,精心布局,唯恐一朝不慎,全盘皆输。
许娮娮第二次去槐花巷的时候,槐花早已经谢过,只剩绿树浓荫,阳光下斑驳的星星点点,光影在晃动。
院子里站着一位白衣少年,秀气的脸庞,清澈如玉的双眸,他向眼前的这女子解释道:“家父半年前,已经驾鹤西去,姑娘若为占卜算卦而来,在下可略为解答一二。”
这是许娮娮与杜衡初次见面,他们一生的情缘就此展开。
3.
杜衡父亲过世,家道中落,在许家门下做了食客。
在她未嫁的时间里,杜衡与她练剑,对弈,赏月,摘花。他们形影不离,耳鬓厮磨,晚上又各自归家。
悄无声息的日子里,藏着许娮娮的愉悦,嗔恨。蓦然回首,那是她一生最愉快的时光,活得像个仙子,肩上扛着月亮,眼里洒满星光。
这样的日子并没有过太久。
许行看中了不得宠的七皇子卫琮,正式给许娮娮定了亲。相比其他皇子,七皇子懦弱无谋,易拿捏,生母平平,更好掌控。
传闻进了皇宫,便如金丝雀进了鸟笼,想要自由不可能,亦不能随心所欲。
出嫁前的那一晚,许娮娮告诉杜衡:“我想为自己而活,不想进入权利纷争,我们私奔好不好?”
杜衡难以置信:“私奔,同我?你可想清楚了吗?这可不是一句玩笑话。”
“我只不过是父亲争权夺利的工具,没有自己的自由,太累了。
父亲说我生来就该为了家族荣耀而活,我为什么不能有自己的幸福?”
许娮娮泪如雨下,杜衡拉着她的手,她的泪牵动着他的心,他一把她搂入怀中。他一字一顿说:“好,娮娮,我带你走,天高海阔,浪迹天涯。”
她一宿未睡,在约定的地点等了一夜,月亮悄悄出来,月亮又悄悄落了下去。还是没有等到杜衡。他是失言了吗?她有些不可置信,又感觉他不来是她的宿命。
其实不然,他们的事儿早已被下人通风报信到父亲那里去了。父亲精明的如狐狸,他怎能不知道女儿的动向,一切看在眼里。
许娮娮的孤注一掷,不过是徒劳。她的妄想彻底扑了空。
第二天她穿着鲜红的嫁衣,失魂落魄嫁给了七皇子。贴身丫鬟给她了一把折扇,是杜衡送来的,上面烫金几个字:
多喜乐,长安宁,岁无忧。
无人的时候,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掩面而泣。最懂她的莫过杜衡,那是她心底的最后一丝温暖,陪伴她走过了一年又一年。
人前,她佯装无事,故作镇定。她还得好好的活下去,为自己,为了那句“凤临天下,贵不可言”,成全父亲的期望。
嫁给七皇子的第二年,许娮娮生下了儿子卫珂。
4.
宫中发生政变,许辰正在从边疆赶回的路上。得到消息,许辰昼夜不歇,加急回宫,平息了政变,七皇子被拥立为新皇,许娮娮自然成了皇后。许氏一族,风光无限。
然而七皇子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样懦弱,暴躁易怒,容易起疑心。
“可满意了?贵妃的孩子没了,是不是皇后的手笔?”
卫琮说着一只杯子摔过来,不偏不倚砸在许娮娮的额角,她顿时鲜血直流。
宫人们乌泱泱跪了一大片给皇后求情,个个战战兢兢,低着头不敢言语。
“圣上问臣妾,臣妾哪里知道,怎么确定就是臣妾了,臣妾又没做错什么!
圣上细查,待查明再来兴师问罪,臣妾没有不服!”
本来不睦的帝后,此事件之后,感情更是雪上加霜。皇上甚至起了废后的念头。后来查明贵妃不小心自己吃错了药,导致滑胎小产。
许娮娮余怒未消,也无可奈何,但是一直记恨在心。
卫琮携亲眷重臣围场行猎,半月后圣驾回銮。行至断肠崖时,许娮娮所乘的马车,马匹受惊失控,连人带马,坠至悬崖,生死未卜。
杜衡听说,遂自崖底寻找许娮娮。那日飘着细雨,山风微冷,山高路远,寻了半日,终于找到昏迷不醒的许娮娮。
杜衡把她带到安全的地方,日夜守候,亲自伺候,煨汤换药。过了些许日子,许娮娮才从死亡线上挣扎过来。
杜衡时时看着她沉睡的样子,面廓冰雕一样清晰,睡美人一样清冷。她夜里做了梦,嘴里仍喃喃地喊着“阿衡,你带我走吧。”
他一遍又一遍地安抚她,排解着她的忧虑。他从来不忍心她失望,远远地一边守护着,怕她玉一样碎了。许娮娮像是他身旁的月亮,那么明亮,曾经很近,如今很渺远。
许娮娮伤好之后回到了宫里,卫琮胜似惊愕,大感意外。
“朕命好多侍卫寻你不见,你自己倒回来了!没事就好。”
“圣上还没有为臣妾备好棺材,臣妾自己回来,就是要取回这副棺材才好下黄泉。”许娮娮阴鸷地一笑。
5.
夜色深沉如墨。那一夜,许娮娮提前想好了,她决定先发制人。何况,她已经死了一次又复活了。
许娮娮拨开手上戒指的暗格,将藏于其间的白色药粉悉数倒入即将送到卫琮手上的茶中,此药为西域秘毒,中毒之人不显异状,体内不留毒素,死因无从查起。
一个侍女端着这碗茶自去了。剩下的是焦急的等待,感觉每分每秒都好漫长,度日如年。她来回踱步,足足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曾经得到了药时,想着哪日穷途末路,便饮下此药一了百了,如今看来,这药倒成全了她。
不出所料,卫琮从此一睡不起。宫人发现卫琮驾崩已是卯时。殿外一众侍卫宫女长跪不起,许娮娮佯装悲痛,涕泪横飞。
文武百官都觉得圣上死的蹊跷,但又无从查起。众丞相商议,拥立太子卫珂践祚,太后许氏垂帘听政,临朝摄事。
许娮娮的心病终于铲除。
6.
夕阳西下,残阳如血。
一辆马车从京城到了京郊,在一屋舍停下。
世事沧桑,曾经一起长大的少年,漫漫岁月都已经有了白发。
秋水长天,水光粼粼。萧瑟的秋风,飒飒作响,许娮娮看向杜衡,还是年少时的柔情,不过眼眸已经有了淡淡的纹。
杜衡衣炔飘飘,干瘦的如同一尊枯木。前段时间他大病一场,若不是许娮娮寻了太医,好好医治,他可能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
她记得他们最初的相遇,白驹过隙,斗转星移,梦里还是忘不了。
可是,世事沧桑,她已不是当初的心境,回不了当初。他们是两叶漂泊的孤舟,飘啊荡啊,又聚到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