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杜鸿儒
(12)
抗抗说:那顿羯羊肉,吃过之后,别的肉就不想再吃了。羯羊是羊羔时被骟掉的公羊,跟着老人放养了近两年。吃着滩里带着碱性的芦草,喝着山泉和山洪汇成的洪积湖里的水。抗抗说,那羯羊肉花岗岩的纹路,和日本和牛没什么两样。
抗抗说,晚上爸爸和赵爷爷都喝了不少酒。看得出,爸爸喝的心甘情愿,他想让老人喝的尽兴,喝的痛快。后来竟然有了醉意。咧着嘴,笑着眼,傻傻的看着赵爷爷,听他一个人说话。
那个老人太可爱了。黑红枯皱的脸膛像是镀了一层釉彩,泛着光亮。爸爸告诉我,谝子是能说会道的意思。这个绰号起的真是名副其实。只见赵爷爷一阵说一阵唱,从爸爸为他争下的那件老羊皮袄说起;说当初队长让他赶中车是照顾老军工,是照顾他的老寒腿。自己没文化才赶了车。你马大(大车组长)懂个啥?老子沙漠剿匪,喝马尿那会你还是个光屁股的娃。你光给赶大车的发皮袄,俺赶中车咋了,就不给俺?就忍不住骂了一句,然后话风一转又唱了起来,是道情的调调,词是自己编的:
王哲是个好青年,为俺说话不等闲。
不是皮袄不皮袄,是你有眼不识仙。
唱罢,大家伙几乎是笑破了肚皮。雷奶奶看不过去眼,想插话,可赵谝子哪管这些,接着又说了起来;说他一个人在队上过得多么逍遥自在,就是再邋邋遢遢、再脏再土也没人管;每天起来在院子里种菜养花如何如何的美气,说偌大的院子里想干啥就干啥,有多么多么快活。然后说的全是他心爱的羊:从小时候怎么给它喂奶,大了如何给它打草。又说他养的羊有灵气,通人性,如何与众不同,从头说到蹄,从身量说到毛色如何漂亮。说就是阎又英年轻时那粉儿擦的再多、那象牛舌头舔过的头发再油光光,也不如他的羊好看;还说那羊儿扒出的糞蛋蛋都油亮亮的,像黑豆一样,耐看的很……
抗抗说,后来雷奶奶实在坚持不住,闹着要回。说让这老家伙说个够。其实,是红红怀孕了,一天累的身子有些不适。临走前奶奶告诉我,睡觉的屋子多年不住人,湿气大的很。你们要是住下,要把那炕好好烧烧。奶奶说第二天让宁宁来接我们。
雷大姐一行走后,赵谝子依然没有睡意,拉上王哲上了热炕,说起当年带着陈欣找柳场长的事。又说回到队上就不见了你;老人长吁短叹,意犹未尽。躺下的那一刻,对抗抗说了句:丫头,你不会怨你爹吧?你爹他太耿直,那韩大头多鬼头,上边又有人撑腰。我们老军工就是再看不惯,那年头谁又敢说个啥?唉,俺们这些老家伙也有不济的时候啊。到头来,还是人家柳场长……赵谝子说着说着就渐渐的没了声响。
看着老人安然睡去,王哲帮他盖好被,压好火。拉起抗抗悄悄穿过堂屋,来到西边的房子里。
“爸爸,多好的老人。您和我妈有幸能和他们生活在一起。我这次来真是太有价值了。爸,快说说您吧。我等了快一天了。”
西屋里的炕上,早就铺上了新毡新被,一炉极好的火扯着桔红色的火苗,突突的往炕洞里直窜。把西北早春三月里的寒意,驱赶的一干二净。
抗抗打开被子,合衣钻进了被窝。那神情美美的,像是回到了儿时的摇篮。
“爸爸,我们就在这屋说话,别再回去打扰老人家,好不好?你困了,就睡下。我想听。”
王哲一时摸不到头绪,看着面若桃花的女儿,思绪万千中竞有了些尴尬。
“就说说您的世外桃源,还有您是怎么成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