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杜鸿儒
(2)
雷大姐捧起抗抗的头,用那双筋骨毕现的手指为她拭去泪水,意味深长的沉默片刻,慈祥的让抗抗在心里涌起极大的温暖。她从小没有过奶奶的概念。在母亲时常强调自己不易的励志教育中,让抗抗比人世间的其他孩子少了许多点点滴滴的温软之情。所以,我们就看到了洋溢在她身上那种可爱且勇敢的叛逆精神。
此刻,那从未感受过的慈爱,不——那该是一种慈悲了,已浸润到她的心里,温柔而宁静。抗抗知道这个历经岁月的善良老人,将引领她见到朝思暮想的父亲,去解开已经远去、也许会永不知道的谜团。宁宁婆姨走了进来,把一碗面放在桌子上。站在一边笑盈盈的盯着抗抗看。
像当年陈欣怀孕之初那样,雷大姐摸着抗抗的脸儿,有些心疼的说:
“丫头,俺媳妇子不是外人,没听你妈说过——赵谝子?她就是赵谝子的老丫头——红红。”抗抗早已知道与自己命运相关的这些好人,刚才还想去寻问老队长是怎么过去的。可又不敢开口,只是在心里默默的悼念着。临行前陈欣又嘱咐再三,千万不要忘了每一位好人。就赶紧拉住红红的手,问道:“什么时候能见到你父亲?我妈也给他带来了礼物。”说着就要打开旅行包,雷大姐就按住她的手说:
“丫头,你忙个啥?俺的亲家住在队上,你把心放的宽宽的,都会见到的。饿了吧?先垫垫肚子,把这碗面吃掉。然后俺告诉你盼着的好消息。”
抗抗是何等聪明之人,在雷大姐的怀里已经隐约意会到巨大喜讯的来临,想不到竟然这样的快。就再次拉住老人的手,撒娇般的叫着:“奶奶,奶奶,您真好,我不知道该怎么感激您呀?
“感激个啥?
“我就要见到我爸爸了,是吧奶奶?”
“你个机灵鬼,那么悄悄的也瞒不过你。丫头,先把这碗面吃掉,30多年前你妈吃的就是这碗面,她说好吃的很,是一口气吃掉的。”
“好吧奶奶,那我也一口气把它吃掉。”
雷大姐笑了,目光中透出母亲一样的快乐。
多年以后,抗抗在回忆录中写到:那个春天,我去大西北寻找父亲。奶奶让她的孩子把我从旅店拉出来。进了门,我们就抱在了一起;哭了、笑了之后;奶奶看我的眼神,就像见到亲人一样……那一大碗面片子,我是就着眼泪吃下去的;感到了从未有过的香甜。之所以香甜,是因为这位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的西北老人,让我的心灵感到了温暖。那灿烂如银的白发,那坚毅温和的脸庞,从此在我面前,就再也挥之不去了。
宁宁在车站见着王哲那一刻,差点没认出来;白发斑斑,皱纹滿额;曾经轮廓分明,俊朗文雅的面容也少了几分英气。和那年参加他婚礼那次,判若两人。宁宁吃惊的和王哲打了声招呼说道;
“王叔,几年没见,您咋老的这么快?让俺都不敢认了?”
王哲无奈的笑了笑,搔了搔头,心想莫不是真的‘一夜白了少年头’,就调侃道:怎么了宁宁,我有那么老?哎——岁月无情啊,今年秋上也该退休了。“
“王叔,今天可是大喜事,您那丫头不简单,不仅和您年轻时一个模样,还是个心理医生。您得精神点,可别让人家失望。”
一种本能,让王哲还没见到女儿,就有了那只属于父亲的幸福感。从王哲知道事情真相的那一天,就已经把雷大姐一家当做了自己的亲人。可出于性格,嘴上却说:“宁宁,亲情无法选择啊。如果真是我的女儿,她是不会在意我现在是个啥模样,不管你是什么样子,她都会是你的。等你老了就会明白。”
当年王哲逃离农场的落脚之地,正是同学张轼下放的村子桃源,在黄河的东边的陶乐县。与远处的毛乌素沙地搭界,很是偏僻。在那个寒冷的冬天,王哲走了五六天,其实与农场的距离也不过百余里,只是一东一西,隔着黄河。当时王哲觉得的是那么遥远。而今天,在石市坐上火车不到两个时辰,犹豫之间就到了那熟悉的小站。
从接到雷大姐的电话那一刻,王哲就彻底失眠了。那种无法描述,深埋于心的忏悔和渴望,在心里被搅的天翻地覆。甚至有了不忍相见的念头。可是多年对陈欣和孩子的想念,又让他百爪挠心,难以自持。陈欣没有来是他意料之中的。因为多年前小兰的那封信,字里行间已明白了陈欣的意思。可抗抗毕竟来了,再怎么想,也不能伤了自己女儿的心。又想到自己妻子能真的理解吗?就这样翻江倒海的折腾着,王哲被情感的利刃一层层的切割着,觉得自己快要不行了。
其实妻子陶素罕,早已接纳了丈夫的全部过往。只是没有对他说出来。那一晚她知道王哲辗转反侧,折腾了一夜。天快亮的时候,就心疼的偎在丈夫身边劝慰道:你这个人遇着事,咋还是从前的老样子。女儿来了,俺也高兴的很;俺们就一个嘎子,这回又添了个大姑娘,这是天大的喜事啊。你忐忑不安的干啥?
你真这样想?王哲转过脸靠紧了妻子说:我不想让人怜悯,这是我的伤心之事。素罕就扁扁嘴,戳了下王哲的额头说:说啥嘞?我是你老婆。那么多年,你咋还说这话,是想让我心里难受不成? 说着夫妻两人就拥在了一起。
所以,善良的妻子、从未相见的女儿,让王哲一路上的心情既兴奋又忐忑。甚至觉得自己无休无止的纠结这件事,简直是无聊至极。下车时,王哲竞给了接站的宁宁一个大大的拥抱。虽然如此,当风驰电掣的摩托车停在雷大姐的门前时,王哲的心还是突突的跳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