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棺
云淼不知道净严对他做了什么,总之他起来时除了长时间躺着不活动带来的那点麻木感之外,周身没有任何不适,踩在地上实实在在的感觉让他几乎要怀疑之前被带离远山卧室那一幕只是自己的一场惊梦。
他跟在净严身后,一边活动手脚一边快速打量着山洞里的情况。
这鬼地方空间不大,洞顶低矮不足三米,他方才躺着的地方是块平坦的巨石,旁边一条地下河静静地流淌着延伸到洞外,墨绿色的河面几乎占了洞底的二分之一,很显然,这山洞是个由地下河冲出来的天然溶洞。
云淼看着周围零零星星呈奇怪图案放置的蜡烛,油灯,到处贴的诡异符纸,还有洞顶流转的幽幽绿光,先前被他刻意压在心底的恐惧一丝丝浮了上来。
他不知道净严要带自己去见谁,很大可能是远山,但很快他便否定了这个猜想。
净严持油灯沿着地下河往外走了一段距离后突然止步,他当着远山的面伸手在身侧洞壁上摸了一下,一扇一人高的石门轰隆隆打开,一股寒意迎面扑来,云淼猝不及防打了个冷颤。
净严先一步踏入石门内,然后站在那转身看云淼。
不知是不是错觉,云淼发现这人似乎自踏入这里后就跟变了个人一样。
之前隐在眉眼间的阴鸷和刻薄在这转身后的一瞬间悉数褪去,呈现在他面前的是另一个疏朗磊落,笑容温柔的修行之人 。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他吧。
又或许仅仅只是他身后的无边黑暗和他手中的油灯制造出的错觉吧。
云淼回了个难得的微笑,接受了他这不明不白的示好。
他没有发现的是,打进这扇门起,改变的又何止是净严。
他更不知道的是,从踏进这扇门后那一刻起,他那原本极短的直线人生将会挣脱时空的束缚,折曲成环,回归它本该有的模样。
他将找到自己,他将不再是自己。
云淼踏入这净严为他准备的囚笼里,石门在身后缓缓合上,轰隆隆地碾压在他心上。
面前四处有火苗亮起,是净严点亮了洞壁上摆放的蜡烛。
不知是出于心有感应还是别的什么,云淼将视线直接投注在了洞中央,那里烛光刚好无法抵达,昏暗光线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放置在那。
净严走过去靠在那东西边上,回过头来看他。
云淼迟疑了不到三秒,然后抬腿向他走去。
他逐渐看清了那隐在暗处的东西的轮廓。
竟然是一口石棺。
那石棺也不知是什么石料做成的,云淼每往前迈半步,便能感觉到入骨的寒意也跟着加深一些,他看了看一身单薄僧袍,脸上带着笑意的净严,那人正轻轻抚摸着石棺盖,似乎丝毫不受影响。
云淼强撑着走到石棺旁,那绵延不绝的冰寒似乎已经侵入到他的脏腑内,他几乎没有知觉了。
“劳驾,帮我一把。”净严并不关心他此刻的状况,头也不抬冷冷地丢给他这一句。
云淼这才恍然,他的那些温柔原来都与己无关。
他抬手搭在棺盖上,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他盯着自己那苍白的手背看了半天没动。
净严催促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还愣着做什么,怎么,不敢见他么?”
云淼看着棺盖上那苍白的五指用力地蜷缩起来,手背上青筋暴起一片,血管脉络隐约可见。
净严冷笑一声,不再管他,独自一人用尽全力将棺盖向另一头推了过去。
石板摩擦声在山洞内响起,原本沉闷的声音听在云淼耳中却莫名尖锐,犹如一把钝刀缓缓划过他的心脏。
他垂目望去,猝不及防和石棺里安详躺着的人打了个照面。
云淼脸色陡然间煞白,他面上浮出怪异和震惊的神色来,站在那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躺着的人和他一样面容惨白,却没有露出丝毫死气,即便是闭着眼睛也依然能看出五官的清雅秀致,长长青丝散落在胸前、身侧。
他神情安宁放松,隐隐还透着一抹笑意,似乎身下躺着的并不是一口棺材,而是自家舒适的卧榻。
他只是沉浸在一场再普通不过的酣眠中。
云淼被这个睡在石棺里,长着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的年轻男子惊到了。
脑海里最开始的一片空白逐渐被乱糟糟的东西填满,远山在自己卧室里口口声声保证的“你就是他”,和净严刚说过的“我会亲手证明给他看,你不是云清,而他这么多年把你当成云清护着是有多可笑”的片段全都涌了出来,眼前的人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他过分相信远山,所以直到看见石棺里的人之前,即使知道净严要对自己下手也依然能够保持几分镇定,等待远山前来救自己。
可是现在他忍不住恐慌起来,当那个人,他们口中的云清和自己同时出现在远山面前时,他会如何选择?
云淼不敢再往下细想。
“到现在,你还觉得自己是云清吗?”他耳边传来净严带着冷意的问询。
云淼抬头看过去,对方如同胜利者一般看着自己,神色挑衅。
可也只是如同而已,云淼清楚,净严对自己表现出的所有敌意和不屑都指向一点,他怕自己,至于为什么怕,他想不大明白,可是总归是和自己有关的,很有可能,决定权还是握在自己手里的,否则,净严把自己抓来后,完全可以直接动手了,何必还要费这么多口舌来刺激他。
胜者怎么会去挑衅自己的手下败将呢。
云淼想了想没有回答他,他收回视线,重新落在石棺里的人身上,问净严:“他怎么了?”
净严似乎有些诧异云淼这无所谓的态度,他一次激将不成索性放弃,也不打算再来一回,收起一身敌意后整个人看着平和柔软了许多。他顺着云淼的目光看向躺着那人,半天没说话。
那种眼神,让云淼突然莫名觉得自己有些残忍。
良久,云淼听见净严开口回答自己:“他只是睡着了,睡太久了而已……”越说声音越低,最后几乎听不见了,与其说是他在同云淼讲,倒不如说是在说给他自己听更合适些。
云淼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正想要接着问净严“他这样多久了”,话还没出口,先被心脏处突然袭来的一阵疼痛迫地弯下了腰。
他只来得及抓住手边的石棺边沿,这样熟悉的心悸他之前在学校刚经历过一次,当时净严就一脸嘲讽地站在自己对面。
云淼靠在石棺上,额角直冒冷汗,他一边用力按着胸口一边竭力抬头看向净严。
“你……对我做了什么?”
净严听到他的动静,终于分心看了过来,哀伤的神情还未来得及收起,看到他的状况又是一脸茫然。
云淼还没想明白到底是哪里出问题,眼前就开始一阵阵地发黑,即便他努力地调整着呼吸,试图放松身体,却依然无济于事,很快他的全部意识就被那抹黑暗吞噬殆尽。
合上双眼之前,他看到的最后一幕是皱着眉头的净严正满脸疑惑地向自己走来。
原来不是他动的手脚啊,那是自己的身体出了问题吗?
云淼不知为何竟然莫名感到一丝丝庆幸。
或许,潜意识里他还是不愿意相信净严会伤害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