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阁楼翻出那个铁皮盒子的。
七月流火,蝉鸣震耳欲聋。老宅的房梁上垂着蛛丝,细碎的光斑在褪色榻榻米上跳跃。铁盒表面锈迹斑斑,锁孔里卡着半截干枯的蒲公英。掀开盖子的瞬间,二十年前的阳光突然倾泻而出——那是十几封泛黄的信,用紫色丝带整齐系着,信封上稚嫩的笔迹写着"给三十年后的我"。
窗外的蝉声突然低了下去。风掠过檐角风铃,带起一串细碎的叮咚。最上层的信封里滑出片枫叶标本,叶脉里还凝固着1998年的秋霜。十四岁的我在信纸上画满星星:"今天又和妈妈吵架了,她说我永远考不上重点高中。等三十年后的我拆开这封信时,肯定已经成为很厉害的大人了吧?"
蝉蜕在纱窗上投下镂空的影子。第二封信的邮戳是2005年,大学录取通知书复印件上还沾着泪痕。"终于离开小镇了,可为什么在东京站台上哭得止不住?妈妈说女孩子读文学系没有前途,但我想写比樱花更美的故事。"信纸边缘有被水渍晕开的字迹:"昨晚梦见老宅后山的竹林全变成了钢筋,惊醒时枕头都是湿的。"
蝉声突然尖锐起来,像要刺破记忆的茧。2012年的信封里装着撕碎的聘书,纸屑间夹着半张合影。"出版社的工作还是辞了。他们说我的小说'缺乏商业价值',就像妈妈说的,我果然什么都做不好。下个月要和相亲对象结婚了,他经营的居酒屋在银座三丁目。"照片上穿白无垢的新娘垂着眼帘,鬓角的山茶花红得刺目。
热浪裹着柏油融化的气味涌进窗户。2019年的信纸皱得厉害,字迹歪斜地爬过横线:"居酒屋倒闭了,孩子确诊自闭症那天,他在新宿站跳下了月台。现在终于理解妈妈当年为什么总在叹气,原来不是所有努力都能等到天亮。"信末的泪痕里混着褪色的口红印,像干涸的血迹。
蝉鸣在某个瞬间戛然而止。我摸着最新那封信上2023年的日期,指尖触到凹凸的盲文贴纸。晨光在墨迹间流淌:"今天在复健室握住笔的瞬间,想起十四岁那年藏在作文本里的小说开头。护理师说中风患者的右手很难恢复,但窗外的樱花告诉我,也许还能用左手重新书写人生。"
暮色漫进阁楼时,铁盒底层的水晶镇纸开始泛暖。1998年的我在玻璃里封存了半片星空,银河倒影中浮现出歪扭的铅笔字:"不要变成无聊的大人哦。"晚风穿过陈年的信纸,把二十年的光阴吹成螺旋状的蝉蜕,轻轻落在2023年的掌心。
窗外的蝉突然开始新一轮的嘶鸣。蜕下的空壳在夕照中透明发亮,宛如时光淬炼出的琥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