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在云南丘北的一个村子里,那里居住着壮族和彝族,我是彝族。
小时候向往城市,想着城市繁华的街道,琳琅满目的商品。后来,自己在城里落了户,成了一个城里人。在城里住久了,心里早已经没有了对城市的好奇,闲暇之余,不是想去逛大商场,而是想回农村,回到大自然的怀抱里,听雨欢唱,看风起舞。在大自然里,畅快的呼吸,那淋漓尽致的畅快,是商场的繁华取代不了的。
随着年岁增长,对农村的怀念却越发强烈了。怀念家乡的山水,怀念家乡的亲人,特别怀念家乡的年味。
岁月的时钟滴滴答答不停转动,当它进入腊月以后,春节越来越近,年味也越来越浓了。
腊月到来,家家户户忙着备年货。我们那里七天赶一次集,一个月也就四次,所以腊月的集市最热闹。卖衣服鞋帽的,卖对联鞭炮的,卖酒肉蔬菜的,还有卖各种糖果香料的,集市上的东西应有尽有。
每到赶集的时候,小孩子在街上走来逛去,那时候车少,没有拐卖儿童的,大人也不会担心孩子找不到家,任由孩子们在街上到处乱逛。
孩子们经常是结伴同行,在各种摊位前指指点点,议论纷纷。一个说,一会儿我叫我妈买这件衣服;一个说,我想要那个玩具,就是那把长枪。女孩听男孩要买玩具枪,不屑一顾地撇撇嘴,哼到,整天就会舞枪弄棒,烦不烦啊。于是,男孩女孩就对骂起来。男孩说,你们女孩子才烦呢,就知道把自己打扮得像花蝴蝶一样,难看死了。女孩不依不饶地回怼,你们男孩知道什么叫美吗?谁像你们,走到哪里,鞭炮放到哪里,不是炸牛粪就是炸泥塘,又难听又恶心……孩子们的争吵,把卖东西的摊主逗得哈哈大笑。
我们小的时候,特别期盼春节到来,过年了,不仅有丰盛的餐饭,美味的糖果,而且还能穿上漂亮的新衣服。离过年越近,我们越期盼,越焦急。每天夜晚睡觉前,都要把新衣服拿出来,一件一件细细过目,一遍一遍摩挲,有时候干脆穿上,臭美一顿,再恋恋不舍地脱下来,整整齐齐叠起来放进柜子里,巴巴的期望第二天就能穿上新衣服。
每当春节来临,儿时的乐趣势不可挡地铺面涌来,占据了我的思想,让人不由得心里发笑。想想现在的孩子,虽然物质条件比我们那会儿好多了,漂亮的新衣服,可口的糖果,对他们来说已经不是稀罕物。他们渴望得到的是高端电子产品,以及毫无期限的游戏时间。他们无法理解我们对一件新衣服,一顿美餐的渴望。当然,他们对春节的期盼也没有我们儿时强烈了。
接近年关,除了备年货,还要做三件事。第一件是舂粑粑,那时没有机器,完全靠人工舂粑粑。做粑粑的工序很复杂,到现在我也不知道怎么弄。只记得舂粑粑用的是石碓,石碓由支撑架、木碓杆、石舂和石臼几部分组成,石舂连在原木上,由四五个人协力踩踏,有节奏的起落,这样重复踩踏,就可以把热气腾腾的米饭舂成粑粑了。在当时的农村,它是舂粑粑必不可少的工具。(如图)
除了舂粑粑,石碓还有很多用途,它是劳动人民智慧的结晶,在没有机器的时代,给农村人带来许多便利。
舂粑粑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经常是几家人约起来一起舂,舂完一家的再舂另一家的。那时候经济困难,很多人家没钱给孩子买零食,粑粑既可以当零食,也可以当主食。所以每年每家都舂许多粑粑,舂好的粑粑,阴干后放在水缸里浸泡,一直可以吃到年后的三月份。
舂粑粑的日子是孩子们最快乐的时候,舂粑粑持续一周左右,孩子们每天都有粑粑吃,不用上学也不用上山,大人们舂粑粑,孩子就东家玩玩西家窜窜,一伙人开心得不得了。
第二件事是杀年猪,对农村人来说,杀年猪是件大事,年猪一杀,年味愈加浓了。农村人热情好客,哪家杀了年猪,要邀请全村人到家里吃饭,就像办喜事一样。村子里三十来户人家,每家每户都要喊到,早上留客,傍晚吃饭前挨家挨户去请人来家里吃饭。来吃饭的人越多,主人越高兴。
第三件事是腊月二十九——扫庭厨。那天早上,家里的男主人天没亮就上山了,去得越早预示来年越顺。男主人需要砍回一根四五米长的椎梨木杆子,杆子顶端的枝叶要留下,用来打扫屋内高处的灰尘和蜘蛛网。除此之外,还得捋一篮子松叶。除夕晚上,要在堂屋里撒上松叶,菜摆在松叶上,开饭了,大家就围坐在松叶铺成的“桌子”边吃饭。据说春节铺松叶吃饭的习俗,从元朝时候就开始了。
这三件事做完,春节也到了。
对于孩子来说,年三十早上,是最开心的时候。我们那里有个习俗,除夕那天早上,各家的孩子,要把家里最大最威武的公鸡抱出去斗架。公鸡斗架的阵势,不亚于一场争夺山河的战争。整个场院里,几十只公鸡雄赳赳地站立着,像一群整装待发的战士,不同的是,一只公鸡就是一支队伍,它们各自为阵,高高地昂着头,一只不让一只,伸长脖颈“喔——喔——喔——”,仿佛吹响冲锋陷阵的号角。它们相互觊觎,战火一触即发。幸好每只公鸡脚上都拴了一根长长的绳子,绳子的另一头,在孩子手里,远远地牵着,随时控制争强好胜的斗士,不让它们发生太激烈的冲突。不然,这么一群好斗的“战士”碰到一处,指不定恶战连连。
记忆深处,有一个可笑的画面,每次想起来,都让人大笑不止。记得那一年春节,家里只有一只大公鸡,两个小侄女为了争抢大公鸡哭闹起来。结果公鸡被被大侄女抢先抱走了,小侄女急得又哭又闹,我们拿糖果诱哄,也哄不乖。后来,拴了一只母鸡给小侄女去斗鸡,她才破涕为笑,抱着母鸡高高兴兴地追赶姐姐去了。殊不知,这之前还从未有过抱母鸡斗架的先例,人们看到小侄女抱一只母鸡,都哈哈大笑。这件事,被传笑好长时间。现在,年前的这些准备逐渐被淡忘了,斗鸡活动也没有了,至此,村里再没人提起当年的笑话了。只有我们一家人,每年春节聚在一起的时候,会把它当成“典故”,讲给后辈听。
春节三天,人们穿着盛装,在村子中央的场院里,有跳三弦的,对山歌的,踢毽子的,跳绳的,弹纸壳的,拍皮球的,滚铁环的,玩跳海的,热闹极了。
转眼间,自己已经是一个奔五的人了。多么想,春节能像儿时那样,全村的老老少少聚在场院里,像一个大型家庭聚会,热热闹闹的。可那浓浓的年味,也像一位耄耋老人一样,渐渐离我远去,再也找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