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过师专的同学,都有一个月带领学生上课的要求,那是教学实习,而我们生物系,在大一结束后的暑假里,还有半个月的野外实习。
我们老师说,是去采集动植物标本,其它系说,我们是去游山玩水。不管怎么说吧,我们这个实习,交通住宿都归学校,其它是我们自己出钱。
这是1985年7月,行程是北戴河十天,北京五天,结束后各回各家。
因为要出远门,还是大地方,我提前跟父亲要了50元,半个月的吃饭一半也用不了。大男孩在外面,手头不能太寒酸是不是?当时的物价,一斤肉6毛,一碗面条2毛,北京即使稍贵点,5毛也就撑死了。那时国营饭店是老大哥,私营的多是小吃店,如果不上大饭店,50元是个很大的数目。至于那是父亲一个月全部的工资,远方的大城市在强烈诱惑着我,几乎没有考虑。
有了一年多的出门经历,准备行李简单实用。我用了一个粗布单子,包了一条褥子、一身换洗衣服和水杯。老师说了,住宿地点都是学校,褥子随身铺,单子作被子,衣服叠起来就是枕头。没带饭盆,吃饭怎么也要到小吃店,手里还有些父亲给的全国粮票,到哪里都能顶钱。水杯是绝对要带的,坐大火车,车上有专门烧水的地方,一会儿去接一杯,显得特有范儿。
我们小班40人,进修大班30人,还有带队的老师,一个车厢几乎都是自己人,聊天、打牌、嗑瓜子,让这个旅程从开始起就热气腾腾。
中间我们在天津站换车,因为吐了一口痰,被车站工作人员叫到屋里罚款。我很害怕讹诈,但看到一个年轻女子在偷笑,知道是在搞恶作剧。我们同行这么多人,早应该猜到是学生,也许好奇干什么,就抓我当一个舌头来审问。我也就坦白从宽了。
到达北戴河的时候,是个下午,阴天。在老师的安排下,我们把行李在一所学校的宿舍安顿好,然后是自由活动,可以到海边看看。
我们三个一堆五个一伙,顺着大街有说有笑往海边走时,突然安静下来。我有些惊奇,抬头一看,呦喂,对面过来几个年轻女人,露着胳膊和腿,一片白花花的,还有黄头发的外国人。但随着这样的女人陆续经过,像按了暂停键的我们,也很快恢复了常态。北戴河是全国的避暑胜地,领先时代潮流太多,就是当时的电影上,这样穿泳衣的镜头也相当少。
大地方就是不一样,刚把目光转在了大街上,啊,前面的天空里怎么挂着个东西?我摘了眼镜,揉了揉眼,尽管天气阴沉沉的,还是确定是一艘轮船。课本上“海天一线”在脑海闪现,仔细一看,远处的湛蓝的海和黑云弥漫的天,哪里还有什么区别?
晚上吃饭各吃各的,有带鸡蛋的,有泡方便面的,我是找了个面馆,2毛钱吃了一大碗肉丝面条。
学校挨着个农贸市场,刚到这里时新鲜感太强烈,没有注意到虾蟹的腥臭味。可到睡觉的时候,却无限扩大化,变得难以忍受,再加上蚊虫叮咬,一直折腾到午夜困透了,才进入梦乡。
我们去莲蓬山采植物标本,去鸽子窝采动物标本,还去了好多地方,晚上回宿舍整理。
制作植物腊叶标本最麻烦。我们把木夹板放平,放几层报纸,把采集到的植物部分展开,平铺在上面,再盖上几层报纸,接着一层一层植物标本有序放好,上另一个夹板,最后用细绳扎紧。这样的工序每晚都要来一遍,直到最后标本里的水分被吸干,才能粘在白板上,写上我们小组的名字,交给学校保存。
平时我们上课参观的标本,好多就是上几届同学留下来的,我们也想为以后的校友留些纪念,采集和制作的时候,也就格外用心。
多少年过去了,只要提起北戴河,很有几个画面,怎么也挥之不去。
在天下第一关,我用押金十元租了个望远镜,遥望了万里长城和辽阔的渤海湾,和张涛、满库合了影。在长城上,我想刻下自己的名字,但没好意思损坏城墙古老的砖,找了旁边的一块大石头,在背荫处用一个有尖角的碎石,用力写下六个字:路福到此一游。若干年后故地重走,我想看看还在不在,结果山海关城楼修缮,根本进不去,只好断了念头。
去堰塞湖,我们小班在一个公交车上,音乐委员是魏春藏,领我们大合唱。有《迟到》,有《告诉我》,也有《采蘑菇的小姑娘》,大家一浪高过一浪,就像到家一样,浪漫温馨。所谓的小班是年龄小,大班是进修的老师,多数有家有孩子。
那次在海边浴场,大班的一个同学穿着花裤衩子就要下水,被管理员撵了出去,张涛一说到这里就笑。必须要租用浴场的泳衣,也可以买。军卫就是自己买的泳衣,他对游泳有一种固执的偏好,结果就是那一次,他被一个浪头打在礁石上,碰伤了脚。我记得医务人员处理时,把他的脚泡在水盆里清理泥沙,流出的血一会儿就把水浸得通红,医生甚至使用了止血钳。
在东山采集动物标本时,可能是下水早受了凉,我有些发烧,军卫就劝我抽支烟。军卫是标准的烟民。平时我身上也装烟,那些年见人敬烟是礼数,但我都是把点燃后的烟吸进嘴里再吐出来,始终没有瘾。这点军卫也知道,他让我把烟气慢慢吃进肚子里,我一试,果然好受了不少。结束后上车,马军让我喝了包感冒冲剂,趴在座背上眯瞪了一觉,下车后烧就退了。
那次在鸽子窝,因为路上堵车,我们没有看到海上的日出,但伟人“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却让我感慨万千。这里沙软潮平,只要看到沙滩上有个小凸起,往下一挖,马上就是一只蛤蜊,很快就是满满一塑料袋。没舍得全部上交,留了几个,没想到在回去的路上发臭了,只好扔掉。
从北戴河到北京,在唐山换了一次车。我极目在车站向四周遥望,没有见到一丝9年前大地震后的影子,心下大慰。中国,也只有中国,才能把一个完全变成废墟的城市,在短短几年内,拔地而起。
我出门经常辨不清方向,北戴河的十多天,愣是感觉每天太阳从北方升起,这时坐车路过天安门,又感觉方向完全不对。我闭上眼睛,用天安门作为坐标默默定位,等到了德胜门附近的106中下车时,我已纠正过来。
因为在北戴河采集的标本已达到要求,到北京后的主要任务就是观察学习。老师带我们参观了动物园和植物园后,告诫我们问路时喊“师傅您好”,买份北京地图,就让我们分组自由活动。现在想起来很为那些老师担心,万一学生出了点什么事,老师怎么办?不过那时候都没怎么把安全当回事儿,可也确实没什么事儿。
到了北京,天安门是一定要去的。我记得我们邯郸几个老乡在天安门前合了影。参观了故宫,我买了一套印有各种文物的明信片,准备送给同学和朋友。瞻仰了伟人纪念堂,游览了军事历史博物馆。大会堂因为需要5角钱门票,我没舍得买。
凭吊了煤山,出了神武门,到北海公园看了白塔和九龙壁。然后乘公交车去了颐和园,亲历了“掘出一个昆明湖,堆起一座万寿山”的雄伟,坐游艇转了一圈,凉爽的风和秀丽的景色让我心旷神怡,直赞是人间的天堂。去排云殿时,本来很清朗的天气,突降大雨,豆大的雨滴打在房檐的黄色琉璃瓦上,升腾起一片白里透红的迷雾,呈现出一种梦幻般地色彩。想来那位老佛爷也是陶醉于此吧,玩物丧志,给整个国家拉了倒车。
植物园参观过后,看香山红叶显然不是季节,我们去了卧佛寺。我的中国历史是空白,那时也没百度这些东西,只是对躺着睡觉的塑像那么大赞叹不已,这得需要多少铜啊!至于三世佛和十八罗汉等,更是什么也不知道,更不清楚之间的关系。渴得很,水壶干了,狠心2毛钱买了个冰激淋,别说,又甜又凉又解渴,太值了!要知道我夏天的降暑,2分钱一只冰棍的时候也不多。
返程的前一天,老师允许我们随便逛商店,也为回家采购些东西。我去了西单,买了两本书和一幅象棋。象棋是1元钱,售货员包好后,我却没有从身上摸出钱来,只好说稍等,从同学那里借了钱。我记得兜里有一个1块的,或者是掏丢了,也或者是被偷了。
我有一个很清楚的记忆,是从府右街的北头走到南头。一个人独行,想找一下北京市民的自由感。但除了紧张,什么也没有找到。
按照学校安排,实习结束后直接回家,暑假返校后报车票。我们邯郸的带头大哥自然是刘现清,他安排我去北京站买票,我忘了什么原因没买到,害得刘哥又单独跑了一趟。
傍晚上了直达邯郸的火车,14个小时,到邯郸时已是早上六点多,没有吃早饭,各自坐公交车回家。这次的野外实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