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理解这种混淆的关系呢?或许我们可以不用理解这种关系,只需要理解一种生生不息的情感,在自然的庇护下,万物可爱的生长,从始到终,从无到有。对于庄稼人来说,一种优越的使命感使他们认为自己的工作是为自然服务,为大地献身,在伴随着无尽的太阳的许多日子,他们也在为自己服务。
当然,庄稼人的记忆都在夏天。至少我是这样认为。
在我记忆中的炎热,是夏天的口渴。在我记忆中的庄稼人,是过度的炎热。
安墩寺的夏天总是很热,让我的皮肤热,心更热。我总喜欢把衣服脱的一干二净,在焦灼的沙土地里面寻找有绿草的一片地来取得些凉意,抑或找到一处未经人发现的水池,尽情撒泼。那一次我贸然碰见了他。老汉的名字我叫不出来,这里暂且称呼他为“老金”,之所以为他取这样一个名字是因为他的全身闪闪发光,闪耀的如金子一般。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因为他全身都处在一个半裸露的状态,红外线把他的黄皮肤涂色,变成了黑色,之所以闪,那是因为他身上的汗从来没有断过,就像他的血液从来没有停止过流动,也许在斗柄云横的黑夜,我们会看得一清二楚。
“老金”拉着破旧的木板车,车的左后方还少了一块木板,木板下排列着一行整齐的钉子,大多都生了绣。“老金”伛偻着黑黝黝的身子,上半身赤裸着,就像我上面所说,黑色的。上半身也没有多少肉,肉最多的部位可能就是胸部了,两个咪咪耷拉在只剩下一层皮的躯壳下,皮包骨头大概毫不夸张。他走起路来竟然有些晃动,在我看来,可能是水分在体内蒸腾,也有可能是汗,在体内翻涌。车的把手上拴着两根用廉价塑料步搓成的绳,他把绳挎在自己的脖子上,两只胳膊卷着绳。当一切准备就绪,他就像一头老牛拉着车子缓慢前行,路也是不太平的,磕磕碰碰,走走停停,崎岖不平。只是在夏天,人们往往会多几分欲望,不解,有人想把后地的杂草全部捯饬干净,也有人将水积累在身体里等待着土地把它吸收,更有人只是想抓起一把土完好无损地装到车上拉回家去,填补院子里某处丢失的土。欲望也就可以轻松达到,在无欲无求的生活里也就多了莫名奇妙的满足感。满足感常常不独占,分享与土地,天空,或者云朵上面被惊到的鸟儿,这样做来,常常得到更多回馈。
我半睡半醒的仰在靠近一棵柳树的石块上,柳叶一动不动,像是雕塑一般。尽管空气闷热,但是石头的清凉仍使我快乐无比,我的嘴里叼着半根被车碾过的杂草,看着凶猛的太阳打了一个喷嚏。隐约的声音穿过我的耳朵,但是并没有引起我的注意,阳光的强烈使我甚至不能呼吸,我的嗓子又感到一阵的痒痛。正当我起身准备回家时,那辆马车就停在我的身边。老金用陌生的眼神打量着我,我也回赠了一个嫌弃的眼神。他的眼神告诉我我挡他路了,而我的眼神告诉我我非要在这乘凉。但是,我发现,尽管他比我矮过半个头,我还是敌不过他,眼神中可以看到一些凶狠使我诧异,我又不得不佩服这样的劳动精神。我像普通人一样想做样子的寒暄,但是,他却不领情,依然佝偻着身子走了。
你可见这样的庄稼人,原始人一般的装饰,上半身是黑色的赤裸。头发就像是在纷飞大雪中的一片寂静,一片空地,而就是有人从寂静的雪地中间推出一块矩形的区域,头发如此,发型如此不堪,长相更不用说,和平常人一样,该有的五官一个不落。
我不敢断定他是否认识我,即便认识也叫不出名字,如果不认识也权当认识。但是,我却断定,在夏天的土地,一定藏着许多欲望,庄稼人就是这样,被土地收走了欲望,想从土地中寻得归属感和安全感,一种孤独落寞的心理往往容易被人看穿,一旦看穿,将更加孤独无助,但是只要有太阳、土地、风声、水声,日子也该像流水一般,欲望也如每天出不完的汗一样,如此平常,如此平凡。庄稼人也会在某一固定的时间点和土地相会,因为,他们是庄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