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重读红楼梦,结合多个版本的批语。在甲戌本中发现特有凡例一篇,读后感悟颇深。此凡例有五段一诗,姑且不论是何人所作,只谈凡例文字本身。
第一段解释此书的四个书名。
“一曰《红楼梦》,是总其全部之名也;又曰《风月宝鉴》,是戒妄动风月之情;又曰《石头记》,是自譬石头所记之事也··又名曰《金陵十二钗》···必系金陵十二女子也···”
《红楼梦》的名字对应贾宝玉太虚幻境中所听的《红楼梦十二支》,还有所见的《金陵十二钗》正册、副册、又副册。开篇第一回也点明了是石头所记载的一些往来。而我唯独对《风月宝鉴》这个名字情有独钟。
大家都知道,书中记载了多少痴男怨女,多少风流韵事,又有多少薄情寡义、矢志不渝。家长里短,男女情欲,无论放在古今中外,都是一等一的难题。
“诗歌、小说之描写此事(男女之欲)者,通古今东西,殆不能悉数,然能解决之者鲜矣。《红楼梦》一书,非徒提出此问题,又解决之者也。”(王国维《红楼梦》评论)
所以《风月宝鉴》应是更符合书中主旨的一个题目。“风月宝鉴”这四字被錾在一面镜子上,一面是红颜,一面是骷髅,映射出了古今多少兴衰。贾瑞是被凤姐害死的吗?不是,他是死于自己的色念,是咎由自取,对于我们年轻人来说,警醒意义更大。
“色是刮骨利刃”,世人都说“红颜祸水”,夏桀、商纣、周幽王皆惑于美色,而至亡国亡民,将一国的兴衰存亡归于二三女子,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君不见《聊斋》中所记载的婴宁、花姑子等奇女子,君不见红楼梦中的湘云、晴雯等人,都远胜于世间多数男子,更不要说现实中诸多女子。风月宝鉴,名副其实。
第二三四段,写“长安”非“长安”,“朝廷”非“朝廷”,点明只是着意于闺中之事,不谈政治,不论国事,只论风月,只谈儿女私情。
第五段非常特殊,在甲戌本中,是作为回前批语,而在庚辰本、戚本、蒙府本等中皆是作为正文第一回第一段。
这段中,作者自问自答,作书是因为“念及当日所有之女子···觉其行止见识皆出于我之上,何堂堂之须眉诚不若彼一干裙钗”,作者也三番五次的提到只是写一些闺阁中发生的人情冷暖,不是“怨世骂时之书”。
我是赞同这个说法的。重读红楼之前,我先看了蔡元培的《<石头记>索隐》、胡适的《<红楼梦>考证》、王国维的《<红楼梦>评论》,简单的了解了索隐派和考证派的纷争,也知道了1954年的“《红楼梦》研究批判运动”,越是了解,越是对这些争论感到厌烦。
《红楼梦》是谁写?写的是谁的事情?人名有什么内涵?全书有什么政治意义?诸如此类的问题,对我而言,并不重要。我只知道我同情香菱的“有命无运”,我只知道我喜欢黛玉的蹙眉,我只知道我敬佩尤三姐的刚烈,我只知道我羡慕宝玉的痴情,这些,对于我来说足够了。
作者既然三番五次“甄士隐”“贾雨村”,那我们又何必再去探真事,筛假语呢?倒不如,一杯香茗,几份点心,午后蜷在沙发中,看这痴男怨女,如何风流。
“故《红楼梦》之主人公,谓之贾宝玉可,谓之‘子虚’、‘乌有’先生可,即谓之纳兰容若,谓之曹雪芹,亦无不可”(王国维《红楼梦》评论)
最后附上凡例一诗:
浮生着甚苦奔忙,盛席华筵终散场。
悲喜千般同幻渺,古今一梦尽荒唐。
谩言红袖啼痕重,更有情痴报恨长。
字字看来皆是血,十年辛苦不寻常。
好一个“古今一梦尽荒唐”,好一个“十年辛苦不寻常”,不如放下种种思绪,且陪作者一梦,不负十年辛苦。